涅槃(下)
他今早才得知杜肆和突然要走的消息,本來在賭場忙活的他,聽後簡直要罷工,立馬抄家夥去給杜肆和狠狠揍一頓。
本來他都按照日程安排的滿滿當當,三月二十六日要走,他就請兩天假,在三月二十三和二十四日陪杜肆和四處遊山逛水潇灑走一趟,也學學人文雅居士,高山流水,覓知音。
找個僻靜的山野,他談琴,自己則舞刀,好不快活。
哪成想今日二十二,他假都請好了,這家夥把他給鴿了。
他這不得火冒三丈,也不知為什麽杜肆和突然要走。
張大哥一腳踢飛地上的一個破罐子,今早他好不容易忙完活,打算溜走時,還遇到了件倒黴事兒,耽誤了時間。
“真是晦氣!”
“他爹的再讓我碰見他,我就揍得他七竅流血,任他哭爹喊娘,就是閻王爺來了,也不放過。
”
張大哥就這麽咒咒罵罵地朝前莽沖,忽地拐角處沖出一小孩,張大哥慌的在距離撞飛小孩一尺的距離堪堪停住。
“你個小鬼不要突然跑出來,磕了碰了,我可不負責。
”
他罵道。
“起一邊去,別擋路。
”
誰知小鬼壓根不讓開,反而直挺挺地站在他跟前,毫不露怯地說:“我就是來找你的,張大哥。
”
張大哥不耐煩的盯着眼前的小孩,他不記得自己有認識這個年紀的孩子,況且這孩子還口口聲聲說是來找他的,真是奇了個大怪了。
莫非是仇家的孩子?
他在賭場工作,遇到一些鬧事砸場子的,不免要動用武力,因而仇人多很正常。
不過派個孩子來算什麽好漢,他張某人屬實瞧不起這種人。
“張大哥你無需猜測,我不是什麽道上的人,我是芝蘭哥的朋友。
今日找你隻求一事,此事卻是關乎肆和哥。
”李珩從容不迫地說。
“芝蘭?”
張大哥眼裏露出狐疑之态,他說:“什麽事?”
“我要杜傅羽去見杜肆和最後一面。
”
李珩鄭重其事地說。
“你說什麽?!小鬼你別在這自以為是,我仗着你是芝蘭的朋友,給你幾分面子,你在我面前提那龜孫子?!”
張大哥拎起李珩的衣領毫不留情地把他重重地甩到地上,“我勸你別多管閑事,有這功夫,去玩你的泥巴去。
”
李珩從地上站起,扯住張大哥的衣裳,“急什麽,你先聽我說,你既是為了肆和哥好,又何必能這一點時間都不肯空出來。
還是說,你隻是私心地不想要杜傅羽靠近杜肆和,卻沒有從他的角度去考慮過他真真想要看見的是什麽。
”
張大哥愣了愣。
李珩把磨破皮的手心在褲腿上擦了擦,裏面進了石礫,磨的手生疼。
他說:“我不了解杜肆和,我曾以為他是一個可憐人,從小不受待見,卻又比誰都,要強争氣。
在我看到擺在眼前的一連串線索,如,兒時的陰影,沒有愛的家庭,百草根,千葉草,懂藥理,女巫婆,還有張大哥你......”
張大哥聽他說下去,李珩說得很認真,卻并不看他,目光注視在空中虛無的一處,就好像這話不是對他說的一樣。
“兒時的陰影,沒有愛的家庭構成長大後企圖報複的殺人動機。
知道杜傅羽的軟肋,比利用其軟肋,引誘杜傅羽負債累累。
深知脾性,使他能夠設下針對性陷阱。
懂藥理為他提供間接殺人的知識。
女巫婆,張大哥你則是殺人的幫手。
引誘杜傅羽一步一步走入杜肆和布下的陷阱。
起初,杜肆和偶然發現杜傅羽迷上了賭博,而後,杜肆和抓住這個契機,趁杜傅羽欠下的錢越來越多,叫張大哥你替他還上這筆債,此後杜傅羽有恃無恐的繼續賭博,張大哥你便開始對其施加還錢的壓力,杜傅羽還不起錢,又染了賭瘾,走投無路。
這時,你們就給他扔下一根救命稻草,一個即将溺死的人隻要碰見一點生還的希望都會死死地掐住。
杜肆和利用這一點,讓杜傅羽碰見女巫婆,然後,借巫婆給杜傅羽指點一條生路。
而這條路,就是用藥,人不知鬼不覺地慢慢毒死杜華生,随後拿到磨坊的繼承權。
杜傅羽耐不住誘惑,親自走入陷阱。
等到最後,杜傅羽親手毒死杜華生。
杜肆和手中把握證據,完全可以就此以弑父的名義将杜傅羽告上衙門。
大齊邦國,禮治之國,向來崇孝尊儒,杜傅羽此等重罪足以被判處死刑,杜肆和自此成功複仇。
”
李珩漫不經心地說完一個陰謀的開始發展結局。
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不是漠然,更像是在朗讀一篇毫無趣味的古文。
張大哥冷笑一聲:“你說的計劃,我都心動了,但是你根本不懂杜肆和這個人。
”
李珩将視線移到張大哥的身上,他一雙漆黑的眸子此刻如黑曜石般明亮。
他沒有氣惱,而是繼續說:“是的,我不懂杜肆和。
從聽到杜芝蘭堅定地說。
——我二哥從來不是那樣的人。
等到醫官告訴我,
——那藥沒毒。
我就知道,我自以為的猜測已經摧枯拉朽,崩塌瓦解。
實際上,以上的猜測,完全可能由一個被害的人做出,這符合一個典型的複仇劇本不是麽?
然而,很顯然,世上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同樣的境遇也會生發不一樣的人生軌跡,有的人遭受了世界給予的痛苦,并回以世界以更大的痛苦。
而有的人,生來就在泥坑裏摸爬滾打,世界給他最糟糕的開始,他卻試圖改變這個世界,讓這個世界少一分泥濘。
這是同樣的開端,不同的選擇,相反的人生。
杜肆和就是第二種人。
”
張大哥屏住呼吸,他覺得這孩子這一點說得很有道理,在他看來杜肆和那個白癡就是這樣的人。
李珩看了眼張大哥,繼續道。
“現在把第一種糟糕的設想推翻從來。
杜肆和偶然發現杜傅羽在賭博,他深感痛惜,并巧妙地利用這個契機設局。
首先同樣的是在杜傅羽負債時,替他還賬,而後是讓巫婆告知杜傅羽藥方,接下來,杜肆和給杜傅羽一年的時間,如若期間杜傅羽停手,那就證明杜傅羽已經悔過自新。
如若沒有,張大哥便以債主為由來杜華生這讨債,兒子嗜賭成瘾,債主上門讨債,這對杜華生來說是第一擊。
杜傅羽氣急攻心自然要找給他藥方的巫婆,張大哥再設法讓杜華生撞破杜傅羽和巫婆間的秘密,從而杜華生對杜傅羽感到徹底的失望,這是第二擊。
杜肆和期待,杜華生經過這兩擊後,能夠認識到把對亡妻的愧疚,化作帶有負罪感的愛施加在杜傅羽身上,最後養出的就是這樣一個兒子。
一味地包庇,一味的退讓,一味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換來的是一句……
——這都是你造成的,我的一生都是被你毀了,你有什麽資格說我。
杜華生醒悟,杜傅羽的改過自新這才是杜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