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硯随扯了扯嘴角,“空明師父莫要耍賴就好。
”
銅爐生香,煙氣袅袅而上,亂了人心弦。
**
雨聲時近時遠,打在竹林上沙沙作響,窗棂處布滿水汽,順着縫隙飄進屋子裏,冷得徹骨。
暖爐被下人換了一次又一次,本應該十分暖和,被窩裏卻怎麽也熱不起來。
明明是夏天,好似經過一場雨就進了冬日。
一場雨,一場寒。
白天在廣安寺上完香後,蓮夫人怕山上寒氣深重,會惹風寒,趁着雨停,便帶着蓮玉荇匆匆忙忙回了府。
熱湯姜茶輪番上陣,隻為了掃除一身寒氣,卻不料蓮玉荇身嬌體弱,僅僅是淋了一點雨,身體就吃不消了,傍晚就發了高熱。
蓮夫人和蓮丞相心急如焚,請了郎中來瞧,開了幾副藥發汗。
“怎麽樣?燒可退下了?”
“未曾退下,想來是天氣變得太快,小姐身子受不住,這才病倒了……”
一門之隔,蓮夫人和蓮丞相正在交談,蓮玉荇從高熱帶來的混沌中撿回一點清醒意識,眼睛卻閉得死緊,怎麽也睜不開。
窸窸窣窣的聲音褪去,蓮玉荇意識又一次混沌起來。
……
“阿荇,你看為夫作的這幅畫如何?”
“花鳥意趣,實在相配。
”
有人說話。
是誰?
蓮玉荇覺得聲音熟悉,卻怎麽也想不起來,手上緊緊攥着,倏地睜開眼,眉目一凝。
“她”與賀硯随正坐在書案前,俯首帖耳,格外親密。
待到畫作完成,賀硯随湊到“她”耳邊,輕咬着“她”的耳垂溫存,一聲聲喚“她”的名字。
那時看來真是郎情妾意。
蓮玉荇自嘲。
此刻她以靈魂的狀态存在,是一個旁觀者,冷眼瞧着這一幕。
為政者最在乎的,一是權勢,二是名聲。
蓮玉荇突然想起,前世賀硯随每日下朝,總是親自跑到尋仙樓買她最愛吃的糕點,一來二去,坊間也流傳出賀硯随愛妻敬妻的話來。
現在想來,當真處處都是破綻,好你個端王,心思缜密,連蓮玉荇都不得不佩服了。
地面忽然一晃,眼前的景象飛速流轉,還未等蓮玉荇反應過來,一把劍橫插過來,“噗嗤”一聲,鮮血流了一地。
錯愕擡頭,蓮玉荇眸光一瞬間暗淡下來,龍袍下擺用針線繡出來的雲紋有些刺目。
蓮玉荇下意識閉上了眼睛,怎麽在夢裏都還會夢到,真是陰魂不散!
同樣的場景,前世她是被人斟了毒酒,而在夢裏,卻是賀硯随親自動手殺了她。
蓮玉荇嘴角溢出鮮血,無聲笑笑,牽動着傷口格外疼痛。
“唰——”
蓮玉荇突地噴出一口血,頹然倒地,虛虛看去,原來是賀硯随拔出了劍。
她現在明明是靈魂狀态,怎麽還能感受到疼痛呢?
好疼……
四肢百骸一陣陣發冷發疼,蓮玉荇拼盡全身力氣,狠狠地瞪了賀硯随一眼,随後昏死過去。
**
蓮玉荇清醒過來已經是第二日傍晚,蓮丞相心下稍安,但告了假沒去上朝,和蓮夫人一同待在家裏照看。
“阿荇,你這一病可把父親母親急得不輕。
”蓮丞相坐在床頭,臉上滿是疲态。
平日裏精神抖擻的丞相,現下是這番頹然模樣,蓮玉荇心裏愧疚不已,“女兒讓你們擔心了。
”
蓮夫人笑笑,“現下已經好了不少,遞到府上的拜帖,我已命人退了回去,這幾天你就安心在府裏休養。
”
“遵命。
”蓮玉荇從藥碗裏擡起頭,乖巧道。
蓮丞相和蓮夫人走後,妙青端了水進屋,準備給蓮玉荇擦擦身子。
蓮玉荇因為高熱發了不少汗,身上黏黏膩膩很不舒服,現下一擦,倒是好了不少。
甫一換好衣服,蓮玉荇靠在床頭閉目養神,想起什麽,嘴唇微張,“妙青,這兩日有誰送來拜帖?”
妙青回答:“回小姐,是叢雲姑娘、溫世子,還有禦史大夫家的小姐……”
聽妙青說完,蓮玉荇罕見地沉默了一會兒,說起禦史大夫,她倒是想起一件事。
蓮玉荇心裏有了主意,當即讓妙青拟了一份拜帖,妙青看着上面的字跡,有些猶豫。
“小姐,您還在病中,方才夫人讓我拒了拜帖,也沒有再送拜帖的道理。
”
“無妨,你小心行事,別讓母親他們知曉了。
”
妙青捏着拜帖的手緊了緊,最終還是妥協,老老實實送拜帖去了。
蓮玉荇看她走遠了,眼神沉了下來,擡手摸了摸小腹的位置,細細密密的疼痛泛起。
蓮玉荇咬緊了嘴唇,暗暗道——
你可別再犯蠢了,萬不可再被賀硯随玩弄于股掌之中。
這場夢,或許就是上天在提醒她。
蓮玉荇用手輕輕揉着小腹,心道,重來一世,她可不想再死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