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站在不遠處,神色平靜地看着她。
是剛剛那個小修士,大約是來接替看管嫏嬛館的老伯工作的吧。
今天好像有點不巧呢,上一回老伯才沒有發現她悄咪咪上來了。
她當然可以選擇亮出自己身為掌門嫡傳的身份,實際上她甚至可以不用理會這個小小的看管人,門上的禁制是昆侖傳統的師門禁制,擋外人不當傳承人,隻消取了紫光的弟子印出來,收藏室的大門就會自動向她開放。
但是容桐現在有點不大想驗明正身,紫光的名聲一直不大好聽這還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這個身份太過紮眼,今天這個小修士知道了,明天大長老會也都會知道,哪怕進出自己師父的遺迹名義上說的過去,但如非必要,她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掌門乃昆侖之師,大道萬千,定于一尊,理當昆侖人人得而習之。
為何卻要相阻呢?”
她扯起文绉绉的句子,決定先走一步看一步,若是對方執意不放行,自己再亮明身份也不遲。
“‘大道萬千,定于一尊’?”
年輕男人重複着他的這句話,突然笑了一下,容桐下意識地覺得這個這份笑意下隐藏着什麼難言的情緒,但那也許隻是燭火昏黃下的錯覺。
“道友覺得,昆侖掌門的道,究竟是什麼呢?”
有一刹那他覺得自己也是滿腦的困惑,他聽到自己像個求學無門的普通弟子一樣,狀似天真而又茫然地發問。
“這、這個啊……”
容桐沒想到對方完全不按套路出牌,臨到了居然問了一個如此直擊靈魂深處的問題。
她才穿過來半年來着,什麼“三寶三全”、“玄之又玄,衆妙之門”這種修界常識都弄不清個所以然,這活了一千多年的大能,思想哲學至少能摞出十來本馬原吧……
天曉得,她隻是想過來暗搓搓地偷師一下天上那位的各種腦洞大開的發明而已。
“你看啊,咱們掌門啊,這個伐衆宗以定天下,敗幽州鬥蒼天,奪得皇位以成仙……”
對面的年輕男子表情越來越微妙。
啊呸!容桐差點給自己一個耳刮子,嘴瓢得都快唱出來了——
“我的意思是,作為一個文治武功堪稱一流的偉人,他和前人有什麼不同之處呢……
”容桐悔不當初,讓你裝“平平無奇”!這下得硬着頭皮圓了吧!
她就像一個大考前完全沒背書的學酥,在考場上絞盡腦汁地編論述題的答案,
“革故鼎新……啊對,革故鼎新,改天換地!”
男子意外地看着她。
她像是突然get到了答案的一點,後面的思路突然就理順了,
“你看,在昆侖之前,鈞洲宗門林立,彼此征伐不休,縱有天山雪為諸宗霸主,其受制亦深,最後外洲入侵,本州竟還在内鬥;修道資源被各家壟斷,彼此無法互通,百年難出一金丹,千年無幾人元嬰;更不用說修界停滞不前,甚至不斷倒退,乃至于萬年前的一樣法寶出世能引發好幾場争奪大戰。
但是昆侖敢冒大不諱集天下權,讓鈞洲第一次有了整體的概念,停止内亂齊心對外,使道統免于淪亡;又依靠同一的政權制定了統一的貨币體系,讓各種丹藥和法寶得以在市面上流通交換。
如今單隻昆侖一門,就有數百位元嬰,幾十位化神,更有還虛合道的長老,這大概是從前任何宗門都不敢想象的;而我昆侖各種新式的法器層出不窮,早已領先過去近萬年……
天山雪之前也有别的宗派霸主,别的宗派霸主之前還有别的,它們都是相似的,頂多是新王與老王的更替。
但可以說,昆侖時代和天山雪時代有着本質的不同,讓人真真正正看到了鈞洲在向前進步。
所以這就是變革,掌門在凡間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改變世界。
”
……
好的,收!
容桐在心中長舒了一口氣,雖然講的可能有些片面了,但面對一個剛築基的小修士,她這番言論也能夠唬住他了吧。
橘紅的火苗在年輕男子幽深的眼瞳裡搖曳着,他很安靜的聽完了容桐線扯出來的長篇大論,“道友這番話,觀點倒是切入的挺新奇的。
”
哎喲,反應好像有點平淡哦……
容桐尴尬地強撐着笑,她覺得她現在可能沒有臉告訴人家自己其實就是掌門的嫡傳。
要不然……今天就先溜了?
卻見年輕人提燈上前,輕描淡寫地一揮手,那禁制就像水波紋一樣泛了圈漣漪,然後便消失了。
“不過道友說得也有道理,既然掌門已經飛升了,那他留下的這些東西也理當澤潤後人。
”
他伸手推開塵封的門,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诶,這就開門了?
容桐在心裡默默地目瞪口呆了一把,活了快三十年,她還是第一次在現實裡見識到嘴炮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