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窈無力地推阻着。
裴台熠手上的動作卻堅持又堅定。
最後甯窈隻能垂睫眼睜睜看着自己淡粉色絲綢裙擺被一點點卷起來。
一節生藕似的小腿,從層層疊疊的裙裾中剝了出來。
纖細修長,白如美玉,滑如羊脂。
握在掌中,脆嫩得猶如一團白嫩的奶豆腐。
稍用上些力,就要将它碾碎了。
可惜美玉見了瑕。
小腿肚上一道半寸長短的血痕觸目驚心。
阿寅是跟甯窈在抓着玩。
爪子收着力氣,不然這條腿早該廢了。
可老虎畢竟是老虎。
玩鬧的力度也能見血。
裴台熠手握着甯窈腳踝,将她的小腿擱置在自己的膝蓋上。
然後倒藥膏入掌中,整個手掌心捂住小腿上的傷口。
當裴台熠的手掌貼上來,甯窈立刻細細倒抽了一口涼氣,逼出些淚珠來。
藥膏不是甯窈自己配置的溫和藥性。
用藥霸道,效果極佳,能白骨生肉,傷不留痕。
所以塗上去時的滋味不大好受。
又涼又麻,仿佛有一百隻螞蟻在傷口上爬。
裴台熠的手又滾燙灼熱,掌心的藥膏冰涼刺骨。
刺痛的小腿忽而一熱,忽而又一涼,讓她小腿肚幾乎要顫了起來,如果不要咬着牙努力忍住,差點要踢在裴台熠的手掌上。
甯窈抿着嘴唇,下唇咬得發白。
刻意挪開目光,不再看腿上的傷口,想分散一下注意。
垂落的目光便落在半跪在她腳邊的“裴吉”的發頂上。
她個兒小。
裴台熠個兒高。
以往她看他,總得是昂着頭望。
現在他在下,而她在上。
于是從她的角度看過去,隻能看見“裴吉”整齊的發頂。
他的頭發烏黑如鴉羽,發鬓整齊幹淨,束了一隻黑曜石鑲金邊發冠。
“裴吉”不算大富人,但他在穿着打扮上很精細,清雅但又貴氣。
也不知怎的,甯窈忽地覺得,“裴吉”的頭發,看起來很些像阿寅那一身虎毛。
顔色不同,但都泛着健康的光澤。
其實“裴吉”也是一隻霸道的大貓。
她忍着腿上的癢意,開口問道:“裴吉哥哥,你之前是一直在騙我麼?是不是一直在看我笑話?笑我貓虎不分,是個大傻瓜?”
裴台熠沒說話,塗藥的手微微顫了顫。
手指無意用力,捏在甯窈的腿肉上。
那白而柔軟的肉,便像羊脂一樣,從他粗糙的指腹之間溢了出來。
甯窈在他頭頂輕輕嘤咛一聲。
裴台熠立刻松開手指,繼續塗藥。
過了半晌,沉沉道:“是。
”
是。
他就是在騙她。
在耍她玩。
因為他就是一個這麼惡劣的人。
聞言,甯窈輕輕“嘁”了一聲,道:“我不算傻的。
”
她不傻。
她隻是不把不好的事放在心上。
隻記人的好,不記人的壞。
“裴吉”雖騙了她,但也幫過她好多。
她剛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時候。
是“裴吉”幫忙找的婢女,甚至還墊了錢。
現在她的小院井井有條,這兩位小婢女功不可沒。
是“裴吉”在她受罰的時候幫她抄書,帶她逛市集。
也是“裴吉”,帶着她的小妹一起玩,給小妹買了好多糖……
論迹不論心。
論心世上無完人。
“裴吉”即便存過騙她耍她的心思,但也并沒有真正傷害過她。
“裴吉”就是這破性格。
像隻壞脾氣的大貓貓。
以為自己在跟她玩,但卻不小心将她抓傷了。
塗好了藥,甯窈放下裙角,将小腿和腳背嚴嚴實實地捂了起來。
她的臉還是滾燙的。
想快些出去透透氣。
甯窈一瘸一拐走出去。
大虎崽子似乎知道自己犯了大錯,貓貓祟祟地在門外灌木林裡掃尾巴。
見甯窈從屋裡出來,便以頭貼地,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朝甯窈蹭過去,這次它将自己的爪子收得很好,伸出來毛茸茸的。
自己養得好好的小貓咪突然變成了大老虎,甯窈其實也有點犯怵。
但畢竟養這麼久了,多少養出了些感情。
她大着膽子走了過去,還是像以前一樣試着摸了摸大虎崽子的頭。
“嗷……”大地震顫,群樹搖曳,飛禽走獸瑟瑟發抖,大虎崽子舒服得咕噜噜叫,又像以前一樣翻起了肚皮。
甯窈不由笑了起來。
還是她的阿寅嘛。
吃這麼多肉,長這麼大個兒,還是愛黏人。
甯窈摸着老虎頭,背對着“裴吉”問:“你還有什麼騙我的麼?”
裴台熠仍沒開口。
那張猙獰可怖的青銅獸紋面具就在廂房牆壁上。
隻要他願意,他可以現在就去取出來,然後向甯窈全盤托出。
這時院外忽地傳來一陣動靜,有人往這邊過來。
甯窈吓了一大跳,轉身就想跑。
她腿還傷着,裴台熠皺眉扶了她一把,輕喝了一聲:“你亂跑什麼?”
甯窈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了,黛眉微皺,長睫輕顫,又緊張又惶恐地說:“有人過來了,是不是我大表哥?”
裴台熠頓時怔住。
他怎麼差點忘了,他裴台熠的聲名狼藉。
院外人到了門前,立刻匆匆掉轉了方向。
聽說話聲,原來是裴老太太屋裡進了新人,李嬷嬷正帶着新婢女認門,到了東院,沒敢往裡走,隻在門外指了個方向,告訴他們日後莫要走錯地方,這裡萬不可來。
甯窈松了口氣,“吓死我了。
我還以為要被發現了。
”
“裴吉”是她大表哥的下屬。
她大表哥平時老愛罰“裴吉”,若她大表哥發現自己在“裴吉”的房間裡,“裴吉”一定會受到非常嚴重的懲罰。
看着甯窈一會兒緊張一會兒輕松,裴台熠到嗓子眼的話立刻沉了下去。
仿佛一塊巨石滾落山崖,那沉悶的回音半晌才攀着峽谷回蕩上來,久久不平息。
“你,”裴台熠道:“就這麼害怕你大表哥?”
甯窈不疑有他,走到竹簍被踩壞的地方,點了點頭,道:“怕死了,他算是我最怕的人了吧。
”
她拾掇散落在地的碗碟吃食,“我剛剛說什麼來着?想起來,除了它,”甯窈戳了戳老虎頭,問:“裴吉哥哥,你還有騙我什麼嗎?”
裴台熠看着重新回到甯窈臉上開朗動人的笑意,回答:“沒有。
”
“哼,”甯窈相信了,她皺了皺鼻尖,道:“這就好。
”
“哎,真可惜……”小竹簍被阿寅踩得稀巴爛,裡面的東西也全糟蹋了不能吃,好多好吃的呢,這下都吃不成了。
甯窈略略有些心疼。
阿寅不在乎這些,它已經悄悄用鼻子拱起來掉落在地的吃食,舌頭一卷,全吞下了肚。
收拾好的東西全扔掉,裴台熠站在院中梅花樹下,隔着樹蔭不動聲色地看着甯窈走出去。
她腿傷着了,所以走得有些慢,他便能看許久。
直到那道瘦小的倩影就要消失在轉彎處,甯窈忽地又折了回來。
她重新走到了他的面前,一張桃花豔麗的小臉臉頰泛紅。
她半低着頭,往他懷中塞了一隻小小香包,道:“差點把這個給忘了。
給你的。
”
上次她答應過要給“裴吉”一個新的沒用過的小香包。
繡了好幾日,終于繡好了。
裴台熠拿着香包,“你,不生氣了?”
“才沒有,我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