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蜉蝣夢(10)
“你說什麽?”
一道不可置信的女聲傳來,竟是周昙君。
因天子新喪,她一身白裙,頭戴白花,雖仍舊高貴得體,卻有說不出的憔悴。
之後跟着樊如春,以及一個長衫男子,那男子瞧着約莫而立上下,生得玉面菩薩一般,修眉挺鼻,文雅溫潤,一雙眸子含着涼涼的笑意。
他眸光微動,掠過衣衫染血的雲意姿,與挾持着她的狼狽不堪的女子,玩味道:“這位想必就是嘉憐宗姬了?竟然藏匿至今,叫驚鵲衛遍尋不獲,倒是有點本事。
”
燮國世子修養很好地沒有提及越嘉憐話中內容,周昙君心中一松,臉色卻愈發難看,她隻是聽雁歸說雲氏将要去往燮國,想着若她一去,再難找到這般處處合心,言談甚歡之人,故而想來挽留一二。
沒有想到,遠遠便見雲氏被人挾持,還聽見了這樣一樁驚天秘聞,不,說是醜聞也不為過。
更沒有想到的是,醜聞中的主角竟然是一向溺愛于她的祖母,她的印象中,那個一直優雅雍容的美婦人。
……周昙君一時間隻覺荒謬絕倫,祖母一向循規蹈矩,時常教導她要端莊自持,怎麽可能做下如此離經叛道之事,還叫人言之鑿鑿地抖落于衆前。
假如越嘉憐所說是真,那麽……雲氏變相算是她的……小姑姑。
周昙君的身子晃了一晃,被樊如春連忙攙扶住,擔憂喚了一聲“王後娘娘。
”周昙君苦笑道,“王上已去,我算什麽娘娘。
”
見肖淵看她,周昙君擺了擺手,“讓世子見笑了。
”又将視線投向越嘉憐,目中有了殺意,肖淵突然緩緩擡步上前,在周昙君身邊低聲說着什麽。
雲意姿難以說清心中感受,困擾她兩輩子的身世之謎被解開,原來竟是如此不堪。
不過是位高權重的公孫夫人,年輕時放縱尋歡的一個錯,也終于明白,為何從前剛入周宮時,遠遠一個,坐于華美辇轎的婦人見了她,臉色立刻變得那般冷酷,甚至厲聲着人來驅趕于她,避之不及一般,随即調轉了方向,改道而行。
雲意姿還清楚地記得,那個矮胖的宦人将她踹倒在地,在她衣袖上留下一個大大的鞋印,用一副公鴨嗓反複告誡說,決不可以靠近懿容軒,公孫夫人居住的地方。
靠近一步,便要抽她一耳光。
當時隻有十一歲的她,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應承着,隻以為是身份使然,貴賤有別,沒想到還有這一層深意。
雲意姿嘆了口氣。
之前想要留下,尚且念着周昙君于她有恩,畢竟周國是她的母國,如今得知了真相,隻覺得身若浮萍,果然不錯。
公孫族如此待她,她更加沒有理由留在洛邑,留在周昙君的身邊了。
此時周昙君的心情也十分複雜,如今她的哥哥,周桓公任周國國主。
哥哥優柔寡斷,朝政大權,幾乎緊握于祖母手中,整個公孫族,也聽她號令,若是祖母肯認回雲意姿,未必不能封個公主。
不過,公孫一族極好面子,這麽多年,瞞着這個消息,更是将雲氏送到宮中為奴多年,安排成媵人,随公主嫁入洛邑,想必也根本不在乎,她體內是否流着公孫一族的血液。
祖母這件事,做的确實過了,周昙君重重嘆氣,不禁對雲意姿生出了幾分同情。
接收到周昙君的目光,雲意姿心中卻沒有什麽驚濤駭浪,她早就懂得如何疏解情緒,不在意的人或事,沒有必要感到難過,相反因為知曉了真相,有了一種釋然的感覺。
原來周洲,是她的姐姐,這樣一個事實的存在,給了她莫大的安慰。
生出一種名為羁絆的感受,原來她在這個世間,并不是無親無故的啊。
原來那些溫暖與愛護,都是真心實意的。
她對周洲的懷念與喜愛,都是值得的。
也不禁更加迫切地想要知道,當年殺害周洲的兇手,到底是誰,或者說,到底都有誰。
周洲武功蓋世,不可能死在一個無名小卒手中,背後定然有一些未知的勢力,參與了進來。
可惜那時她太小,得知周洲身死的消息,除了哭泣,無能為力,而之後的種種遭遇,也讓雲意姿有心無力。
也許這個答案,除了死去的虞執,隻有交從過密的越嘉憐知道一點真相。
于是雲意姿問出了口,越嘉憐仿佛陷入某一段黑暗的回憶,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
她露出極不齒的神情:“你問周洲被誰害死?因何而死?!哈哈哈哈哈……因為一個最荒謬的理由!那個老不休的東西,還想賜死于我,哼,好在先下手為強,先取了他的狗命!還想坐擁江山百年,到地獄去坐他的江山吧!哈哈哈哈哈哈,什麽北星禍世,女主百國,都是狗屁!”
“竟然隻是因為,這樣……?”
雲意姿皺着眉,臉色有些怔怔。
這就是天子麽,為了他的王位,他的權勢,可以做盡任何事,用盡卑劣手段,千方百計地殺死一個為國為民的将軍。
在越嘉憐瘋癫的笑聲中,雲意姿感到有點喘不過來氣。
“放肆!”樊如春忍無可忍地斥責出聲,他服侍王上多年,習慣了維護王室顏面,聽到這一席話哪裏還忍得住。
“一條狗也配在本宗姬面前亂吠?”越嘉憐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甚至露出得意的神情,斜睨着臉色蒼白的雲意姿,“我說過了,這宮裏的人很髒,心更髒,本就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滋生無數的陰謀詭計,惡心得很,哪裏又有什麽真情可言。
”
她的語氣如同地獄傳來的私語,讓人渾身徹寒。
“這裏太可怕了,我待不下去,我好想走啊,可是沒有了夢兒,我又能走到哪裏去呢。
我很後悔,我應該聽她的話,離開這裏。
我知錯了。
我不要這宗姬的虛名,也不要旁的任何人的愛了。
我隻要她活過來,再叫我一聲姐姐。
”她的眼角有淚流了下來,喃喃自語。
“我的夢兒,會不會冷啊,會不會在黃泉路上徘徊,找不到回家的路呢……”忽然陰恻恻地笑了起來,整個人仿佛突然恢複了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