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年在陸府舉步維艱,對五姐江婉瑩關注不多,隻聽說她的夫君才學出衆,是本朝最年輕的狀元郎。
她當時感歎她好命,倒不是因為什麼狀元,而是她随夫君一起外放,離開了京城。
外頭山高水闊。
沒京城那麼多繁雜規矩,且路途遙遠,一般不會帶上家中年邁的爹娘。
她跟夫君新婚燕爾,頭上又沒有長輩壓着,天高皇帝遠,她不敢想有多自在。
比陸府那個爛攤子強了不止一星半點兒。
今日見到五姐夫,方覺什麼叫“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他一出來,陋巷仿佛都添了華彩。
不卑不亢,行止有度,除了那句意味不明的話,她對裴璋的印象十分不錯。
而且因為她自小讀不進去書,對讀書人有天然的仰慕敬佩。
她這輩子是沒指望了,隻能鞭策淮翊好生向學,可他那一□□爬字……唉,不提也罷。
江婉柔的思緒逐漸飄遠,裴璋再出色也隻是個一面之緣的陌生人,她有很多事要忙,陸奉和江婉雪,淮翊的身子,過年的安排,年後老祖宗的壽辰……一樁一件,很快把裴璋抛到腦後。
***
城南,新月巷,一座三進出的老宅門前,一身着華衣的窈窕婦人依門遠望。
裴璋下了馬車,讓人小厮取來大氅給她披上,溫聲道:“外面風緊,不必在外等我。
”
那婦人膚色白皙,長相秀美。
好好的清秀佳人卻穿了身織金的海棠色襖裙,頭戴鎏金牡丹花簪,穿戴過于豔麗,反而掩蓋了她原本的清麗。
這是裴璋的夫人,江婉瑩。
江婉瑩挽起裴璋的手臂,一邊往回走一邊道:“這麼久不回來,我擔心你。
”
兩人進了正廳,裴璋不動聲色把手臂抽出來,“路上耽誤點兒事。
母親呢,身子好點兒嗎?”
江婉螢身體一僵,唇角微微下沉,“筝表妹給母親喂了藥,正歇着呢。
”
裴璋淡淡“嗯”了一聲,仿佛沒看到她的不悅,“年關繁忙,母親那裡,勞你費心了。
”
說罷邁步前往書房。
“裴郎——”
“裴郎。
”
江婉瑩疾步走近,蓦然從身後抱住裴璋清瘦的腰身,聲音發悶,“裴郎,你别走,我……我害怕。
”
她今日醒來便覺得胸悶心慌,隐隐覺得有什麼壞事發生,一整天心不在焉。
給裴璋做大氅,紮了滿手血,去門外迎他回來才安心。
裴璋松開她的手,微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
“放心,我不會納表妹。
”
盡管已經說過很多次,裴璋再次不厭其煩地解釋道:“我少時寄居在姑母家,姑母待我如親子,被姑父責打也要供我讀書習字。
如今姑母去世,隻剩下表妹孤苦伶仃,我作為兄長,自應當照拂。
”
“我對阮表妹隻有兄妹之情,無半分愛慕之心。
”
“可母親她不這麼想!”
江婉瑩尖銳地打斷他,頓時睜大眼眸,“她早就想讓阮筝做她的兒媳婦了,母親……母親厭惡我!”
裴璋沉默一瞬,在外遊刃有餘的裴大人也不禁為婆媳相争頭疼。
一個是生他養他的母親,一個是在他微寒之時下嫁的妻子,與他而言,皆是債。
他淡道:“你我夫妻在外三年,母親沒和你相處過,日久見人心,她會想通的。
”
江婉瑩眼裡閃過一絲嘲諷,他那好表妹在青州老家服侍老太太三年,如今兩人一同上京,老太太的心思昭然若揭,而且……
她垂下眼眸,聲音委屈,“母親不會喜歡我的,裴郎,你得給我撐腰。
”
哪家婆母會待見一個生不出孩子的兒媳呢?她嫁裴璋四年,藥也吃了,菩薩也拜了,什麼偏方都試過,就是懷不上!
她急切地拽住裴璋的衣袖,期期艾艾道:“裴郎,京城有最好的太醫,有珍稀的藥材,我們一定會有麟兒的!你不許納妾,你曾經答應過我的,永不納妾,你不能反悔!”
跟着裴璋外出做了幾年官夫人,江婉瑩褪去了侯府時的唯唯諾諾,很少像今天這樣失态。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心口格外慌亂,似乎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要離她而去。
她隻能歸咎于忽然冒出來的阮筝身上。
裴璋聞言雙眸微沉,漆黑的眼眸閃過一絲陰霾。
他不着痕迹放開她的手,淡淡道:“不急,我們還年輕,興許緣分未到罷。
”
“那今晚——”
“年關在即,手頭還有許多公務,我今天睡書房。
”
他輕撫江婉瑩的發髻,聲音溫柔卻不容拒絕,“夫人,夜晚風寒,多添些炭,不必等我了。
”
江婉瑩眼睜睜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怔怔站在原地,忽地猛甩衣袖,梨花桌案上的一套青花瓷器被劈裡啪啦掃到地上,碎片滿地狼藉。
丫鬟聽見動靜急忙進來,驚道:“呀,怎的碎了,沒傷到夫人吧?”
她抓起江婉瑩手細看,卻見江婉瑩竟落了淚,口中喃喃道:“不是這樣的,明明,不是這樣的啊。
”
丫鬟不聽不懂她的話,卻感受到了江婉瑩的傷心。
她一想就知道她為何傷心,她們家夫人,求子都求魔怔了。
她忽然拍了下腦袋,喜道:“夫人莫哭,奴婢想到了!之前您讓奴婢打聽的,還真有一個方子!”
“宮廷之中,有專門讓人生子的秘藥,當今聖上十一個孩子,那藥很靈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