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人,突然瞥見甯曉的滿頭白發,多半會以為這是妖邪之物,要吓得抱頭鼠竄。
可裴台熠不是别人。
他向來不信神佛。
如若這世上真有神佛在天庇佑。
那麼像他這種,早該下十八層地獄,而不是烈火烹油,鮮花錦盛。
既然無神佛,那麼自然也無妖邪。
他平日也愛讀些奇書。
曾在書中讀到有一種病,病人全身毛發雪白,身體羸弱,此病無藥可解,病人往往在病痛折磨中早早過世。
甚至大部分病人活不到病發之日。
因為許多無知之人,會認為這些人是妖邪,屬不祥之兆,将他們抓去活活燒死。
諸多疑點在這一刻忽地有了答案。
難怪那日甯窈在祖母跟前緊抱着妹妹,始終不敢擡頭看他。
難怪他帶她逛燈會,一提到帶妹妹出來玩,就會流露出傷感之色。
他對甯窈抱有偏見,覺得她之前的種種行為,都是因為性格過于膽小溫順。
他并不喜歡軟弱的東西,覺得那是讓渡主動權的表現。
現在看來,甯窈一路從金築過來,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自己的秘密。
她個子小小的,肩膀也十分瘦削,但就這柳條似的柔軟纖細的身子裡,仿佛蘊藏着巨大的力量,挑起來了遠大于她身體的重擔。
她膽小麼?怯懦麼?并不是,她甚至比許多男子更有勇氣,更有擔當。
裴台熠極少有懊悔之意。
此時心底微微一脹,第一次生出悔意。
過了,不該騙她的。
但這一絲悔意,也不過維系了短短的一彈指。
他緊接着就又我行我素起來。
他就是這樣的人。
騙都騙了,那又如何?
反正比這惡劣上百倍上千倍的惡事,他也不是沒做過。
就看小姑娘有沒有本事識破人心。
裴台熠掩了掩睫,不動聲色地将甯曉重新背了起來。
甯曉不小心敞開的兜帽随着動作起伏,又重新遮在了她的頭發上。
甯窈和裴台熠說話時,甯曉已經醒了。
她小小的身體在裴台熠後背上僵硬成一團,漆黑的圓滾滾的眼睛也不敢轉動。
“如果要想等天亮了才到家,就你着。
”裴台熠開口道,邁步緩緩朝前走。
甯曉現在已經五歲了,其實有點重,甯窈背起來很吃力,走不快。
如果“裴吉”來背,他們的确能走得快很多。
而且“裴吉”似乎并沒有注意到甯曉的頭發。
心在胸腔緊張不安地亂蹿了一會兒,甯窈擡手給妹妹拉了拉帽檐。
她将燈朝他的位置偏了偏,好讓他看得更清楚,然後跟在裴吉的身後。
看着趴在“裴吉”寬廣後背上的小小的甯曉。
甯窈的眼眶不由酸了酸,蓦地想到以前爹爹和娘親還在時,他們也是這樣一起逛集市。
溫柔的母親牽着她的小手,高大的父親背着甯曉走在前面,一大家子其樂融融,這一幕仿佛就在昨天。
姆媽說,如果她未來的夫君是個侍衛倒也不錯。
可一想到甯曉的病,一想到那個夢境。
甯窈就不敢踟蹰向前了。
裴吉真好。
因為裴吉他很好。
,
所以她更不能自私地将他牽連進自己和甯曉的因果裡。
“剛剛你妹妹想吃什麼?”裴台熠突然停下來,轉頭問她。
“好像是……白糖糕?”甯窈說。
甯曉耷拉着的小耳朵,立刻豎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抿了抿小嘴,吞咽了一口唾沫。
别說街上到處都是香噴噴的小食香,她們從出門到現在,就沒正經吃上一口東西,她的小肚子早就餓癟了,正咕噜咕噜叫。
“就這玩意兒?”裴台熠不屑地說。
“客官,您看要哪種?”小販殷勤地招呼。
裴台熠也懶得看一旁寫字的告示牌,道:“全都包起來。
”
甯窈:“……這麼多?”
裴台熠已經轉身去另一家店鋪,“你妹妹喜歡宮燈?”
“對……”甯窈手裡已經被塞滿了白糖糕、紅糖糕、芋頭糕,快騰不出手。
“客官,我們這是十二生肖宮燈,十二生肖,每個都有!”裴台熠财大氣粗的表現讓賣燈的小販打了雞血一樣熱情。
裴台熠還是懶得細看:“都包起來。
”
“十二個?”小販托了托下巴。
“都包起來。
”裴台熠從始至終就是這一句話。
甯曉第一次出門逛集市,花呀草呀,對她而言已經夠新鮮的了。
裴台熠還什麼都給她買,她想要什麼,裴台熠就将整個攤子都給她包下來。
甯曉哪兒見過這陣勢,小臉上糊了一臉白糖粉,露出了同齡小孩的笑臉,高興得快要蹦起來。
“裴吉哥哥,你,你别給她買了。
”甯窈實在看不下去。
她也不知道“裴吉”是怎麼了,突然就當上了散财童子。
她對待妹妹的教育方式,始終是教她勤勞勇敢,勤儉節約,雖不在玩具吃穿上苛待,但也越不會這麼嬌慣着。
而且裴台熠買的這些東西太太太多了,白糖糕都是糖,小孩兒哪兒能吃這麼多糖?還有那條火龍的宮燈,足足有半米長,拿回家根本沒地方放。
裴台熠卻将她的話當耳旁風,不僅給甯曉買,還給她買。
甯曉有什麼,她就有一份一模一樣的。
眼看事态越來越嚴重,甯窈急中生智,道:“小曉屬豬,給她買一盞小豬燈。
”
說罷就将火龍放了回去。
“嗯,”裴台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