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甯曉睡了過去,小臉紅撲撲的,蒼白的頭發披在被褥外。
姆媽進來送了封信,那信上蓋了雞黃色郵戳。
甯窈眼睛亮了亮,“可是化真先生的信?”
化真先生是母親的師父。
醫術造詣之高超,甚至在她母親之上。
但技藝越高明之人,往往恃才傲物。
化真先生也不例外。
她自從到了京城就四處打聽化真先生的下落。
隻聽聞他雲遊去了,留了間空醫廬,至今音訊全無。
書信展開,信上落了寥寥兩個字——
“不收。
”
“信上寫的什麼?”姆媽關心道。
甯窈讀完信,笑盈盈地取了紙筆來。
“化真先生說,不收。
”
“哎,好不容易盼到回音了,結果還是拒絕。
”姆媽不由歎息。
但卻見甯窈并不沮喪,反倒興緻昂揚,便問:“這化真先生不願收徒,窈小姐怎麼還這般高興?”
甯窈給姆媽看那信戳,笑着說:“隻要有回應就好辦。
您瞧這郵戳。
這是京城驿站才有的。
化真先生回來了。
”
化真先生人此時已在京城,隻是不知他隐姓埋名在何處。
得想個辦法将他逼出來。
甯窈在燈下思索片刻,又新修了一封書信。
再給甯曉掩了被角,方才睡去。
翌日一早,甯窈給甯曉穿好衣,梳好小辮,便捧着禮盒去到四舅母房裡。
小孩子之間有些小摩擦,這事兒可大可小,全看雙方父母是什麼态度。
四舅母錢氏娘家是商賈之家。
先帝在時便是皇商,給後宮妃嫔們供送藥材。
宮變後她家又提前聽到風聲站對了隊,平穩過渡,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刀子沒挨到他們身上,照例給皇宮供送藥材,仍然富貴滔天。
錢氏是從金子堆裡出生,有些清高,不喜裴家迂腐的彎彎繞繞,跟另二位舅母走動甚少。
她膝下隻有一個兒子。
聽說那小孩幼年時身體不大好,所以取了個土名,叫裴小甘,隻盼他日後能不吃苦澀的補藥,隻吃甘甜。
昨日小厮送裴小甘一回來,就跟錢氏說了在表小姐屋門口發生的插曲。
這事兒一聽,鐵定就是裴小甘推甯曉了。
錢氏是個脾氣大的,問也不問,就将裴小甘訓得直哭。
裴小甘有哭說不出,隻能垂頭挨罵,眼睛裡蓄滿了淚。
“我怎麼教你這麼個孬種?還欺負小姑娘,你是不是個男子漢?我錢钰就養出你這麼個玩意兒?”
“娘……”裴小甘想解釋。
“别叫我娘,我沒你這麼個兒子。
”錢钰直接打斷。
裴小甘從善如流,改口:“錢阿嬸。
”
錢钰一口茶噴出來,嗆得直咳。
“夫人,”這時婢女從外面進來通報,道:“窈姑娘到了,正在外面候着。
”
錢钰聞言,立刻瞪了裴小甘一眼,道:“瞧,人家上門來問罪了,老實到後面坐着去,待會兒給我背根荊條出來。
”
将裴小甘趕到屏風後,錢钰忙吩咐人快将甯窈請進來。
須臾,便見甯窈從門外進來。
一身粉裙,披着純白色兔絨鬥篷,鬥篷上一圈絨毛落了雪,一抖動,便落在她那烏黑的發鬓上。
她從鬥篷的兜帽裡擡起臉,彬彬有禮地向她行禮,“四舅母。
”
看着這張熟悉的臉龐,錢钰頓時眼眶泛紅。
君子之交淡如水。
她和裴容的情誼,沒有旁人知道。
當年她剛嫁到裴家,裴容還未出嫁。
妯娌之間起龃龉是常有的事。
但她和裴容卻沒有紅過臉。
有一年她生了大病,還是裴容這個小姑子在她跟前衣不解帶的照顧。
後來她送裴容出嫁,見她那鎮守南疆的夫婿在戰馬上器宇軒昂,意氣風發。
兩人郎情妾意郎才女貌,無不般配。
那日十裡紅妝相送,沿途百姓無不豔羨。
本以為是一段美好故事的開篇,沒想到已經是尾音了。
如今看着與裴容九分相似的容貌,再聯想裴容病逝,甯差戰死,錢钰多少對這個裴容留下的孩子動了恻隐之心。
她按了按眼角,拭去淚水,道:“窈姑娘來了,快過來坐。
”
錢钰拉着甯窈到自己身邊坐,“窈兒是為了昨日的事來的吧。
”
甯窈乖巧懂事,錢钰對她用不了對裴小甘的大嗓門,有意将語調放柔和了幾分。
“是。
”甯窈道:“我妹妹尚年幼,身體也弱,平日一有磕碰,我便擔心的不得了。
昨日不知怎麼了,似乎跟小表弟一起在門口跌了一跤。
”
甯窈沒咄咄逼人的質問,反倒讓錢钰有些心虛。
“裴小甘。
”她扭臉就将裴小甘從屏風後喚了出來。
甯窈跟着回頭。
帷幔後,走出一名和甯曉年紀相仿的小少年,面皮白,五官清秀,顯得眉目清淡,他方才應該在習字,手上的墨蹭了一小塊在下巴上。
模樣看起來有些虎頭虎腦,不像是會欺負年紀小的弟弟妹妹。
“這是你甯窈表姐。
”錢钰說。
“表姐好。
”裴小甘有模有樣地向甯窈行禮。
他兩隻手直搓,有些緊張,似是怕她興師問罪。
“昨日你是不是欺負曉妹妹了?”錢钰劈頭蓋臉地就又是一通訓斥,“還不跟你窈表姐好好道歉。
”
“我,我……”裴小甘喏喏。
昨日他真的沒欺負甯曉,但是他被母親和甯窈兩人這麼死盯着。
臉皮一漲,羞赧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你這性子,真随了你爹,三杆子打不出一個屁!”錢钰氣罵道。
甯窈見狀,便知裴小甘并沒有看見甯曉的白發,不由松了七分氣。
但有矛盾還是要解決,既不能讓甯曉白受委屈,也不能不依不饒。
她目色一掃,就見裴小甘身後的小案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