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終章
陷陣營很快集結起來,侯躍牽來了戰馬。
衛聽瀾接過缰繩翻身而上,最後望了祝予懷一眼,便驅馬向前,下令道:“出營!”
營門打開,四百餘騎浩浩蕩蕩跟了出去。
祝予懷握緊了玉韘,目送着他們策馬揚塵,融入漆黑的夜色裏。
他知道,衛聽瀾此去是為頂上燕三營,為援軍争取時間。
但已經入關的瓦丹人行蹤難料,如果衛聽瀾與他們正面相遇,免不了一場硬仗;倘若雙方錯過了,後方大營就将成為阻斷入侵的最後一道屏障。
于思訓已開始調用軍械,床弩、投石機都被挪了出來,輪子碾過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響。
江敬衡聽到動靜,被赫蘇攙扶了出來,見祝予懷伫立久望,他出聲安撫道:“別擔心,戰前朔西已堅壁清野,即便瓦丹人僥幸入關,朔西突騎仍有辦法扳回一城。
我們隻需守住大營,拖到援軍奪回燕雲坡,關內的瓦丹人就如同甕中之鼈,有來無回了。
”
祝予懷收回目光,垂眼看着手中失而複得的玉韘,溫潤玉質上似乎還殘留着另一個人的體溫。
他微微嘆氣:“我都明白。
”
戰場刀劍無眼,他雖明白,卻還是會害怕。
江敬衡知道他心中所慮,隻能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醜時山間起了風,營外草木蕭蕭。
哨兵分散在瞭望塔和雲梯上眺望四方,忽見遠處有人騎馬而來,立刻揮旗警示下方。
對方大約十幾人,穿着朔西突騎的甲胄,似乎都受了傷,艱難地行到了營前。
于思訓示意衆人按兵不動,帶着少許人走到木栅後,問道:“來者何人?”
其中一人吃力地摘下令牌,扔了過來:“瓦丹夜襲,燕雲坡請求支援……”
于思訓接住了令牌,皺眉道:“燕雲坡?尉遲将軍何在?”
對方停頓一瞬,啞聲說:“将軍身中數箭,仍在死守。
”
說話間,他身後有個渾身染血的士兵擡起頭,像是痛得太厲害,虛弱地呼救:“救命,救救我……”
于思訓的眼神凝重了些,吩咐道:“先放傷兵進來醫治。
”
立刻有人上前,将木栅拖開一道口子。
那十幾人千恩萬謝地走近,還沒碰到栅欄,于思訓忽然擡了下手。
須臾間,箭樓上萬箭疾發,直沖營前而去。
這十幾個“傷兵”臉色驟變,紛紛滾下馬躲閃,動作敏捷,全無受傷的模樣。
于思訓拔了刀,冷然道:“燕雲坡三營守将,沒有一人姓‘尉遲’。
你們還有多少人,一起上吧!”
見事已敗露,藏在山林間的瓦丹步兵不再遮掩,持盾舉刀沖殺出來,另有一批細作乘着風翅從高地飛躍而起,想要從上空入侵營地。
然而大營之中,将士們将黑布嘩啦一掀,露出了隐蔽其下的重軍械。
投石機的鉸鏈已經擰到最緊,裝上石塊後,猛地投射出去,把細作連人帶風翅一塊打落下來,還順帶着撂倒了幾名瓦丹人。
這種殺器的恐怖程度遠勝弓箭,無形的威懾力讓步兵們心生怯意,沖鋒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一慢就容易紮堆,人擠人地挨在一塊兒,投石機命中的幾率就更大了。
遠處馬道上,兀真和烏尤也帶着騎兵趕來了。
“不許後退!”兀真惱火地喊着,“投石機隻能遠程進攻,想活命就往前去!”
烏尤也在後揚鞭威懾,逼得那些畏懼的步兵重新跑了起來。
但這種被逼出來的氣勢是脆弱的——沖到營前的瓦丹人驚恐地發現,木栅之後又推出了一架床弩。
架在上頭的重箭寒光閃爍,一發就讓沖在最前的士兵開膛破肚,血濺三尺。
喊殺聲頃刻又弱了半截,瓦丹人雖圍了營,卻不敢貿然近前,隻能裝模作樣地抵禦箭樓上疾發的箭雨。
兀真在後面氣得咬牙,見床弩遲遲未發第二支箭,便高聲喊道:“都怕什麽?他們的重箭數量有限,擺出來不過是虛張聲勢!抓緊攻營,先入營者受上賞!”
于思訓輕笑一聲,在瓦丹人好不容易攢起一點勇氣往前湧時,第二支重箭發了出去。
慘叫聲響作一片,于思訓用瓦丹話道:“與其猜我有幾支箭,不如猜猜營中還有幾架床弩。
”
他表現得實在太過鎮定,兀真的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不管于思訓這話是真是假,他們現在已經錯失了攻營的最佳時機。
他原本的計劃是趁着巴圖爾在前線吸引戰力,帶着寒蠍族深入敵後,打朔西一個措手不及。
最好能速戰速決燒了後方大營,趕在在白頭關察覺之前,從燕雲坡迅速撤離。
但現在這形勢明顯不對,朔西大營竟提前做了布防,說不定白頭關也得到了消息,正在前往燕雲坡的路上。
如果大營一直久攻不下,等燕雲坡關口被奪回,他們就回不了瓦丹了。
等到第三支重箭架上來後,瓦丹士兵已開始畏縮不前。
兀真雖然不甘,也隻能憤懑地作了決斷,調轉方向道:“撤!”
然而他們才回過頭,就見後方不知何時竄出了一支兵馬,擋了他們的退路。
衛聽瀾竟去而複返。
他原本是想帶着四百人抄近路支援燕雲坡,但在岔道口遇到了白頭關的傳訊兵,得知他爹已經帶着玄晖營去了,去前還下令要他嚴守大營,他就聽話地轉道回來了。
沒想到這般巧,正好把兀真包了餃子。
瓦丹人不知內情,還以為朔西是提前設的埋伏,個個都變了臉色。
衛聽瀾隻愣了瞬息,很快反應過來,高聲道:“兀真在此,別放他們走了!”
狹路相逢,避無可避,雙方徹底混戰起來。
瓦丹人已亂了陣腳,衛聽瀾幾下就殺到了兀真跟前,被一道重鞭截住了路。
他側身一避,對上了烏尤鷹隼般的眼睛。
長鞭卷着淩厲殺意襲來,衛聽瀾被迫後仰躲開,隻能放棄兀真,專心應付烏尤。
兩軍戰在一處,營地中的投石機和床弩就沒法用了。
于思訓果斷下了令:“陷陣營聽令,随我出營圍剿兀真!”
大營中本就有朔西将士留守,陷陣營是額外的戰力。
眼下是除掉兀真的大好時機,不沖出去拼一把,太可惜了。
營中戰鼓敲響,木栅被撤到兩邊,留守的陷陣營将士跟着于思訓飛馳而出。
祝予懷登上了雲梯,緊張地觀望戰局,忽然瞥見隊伍中有道顯眼的銀光——謝幼旻提着銀槍,竟也跟着出營了!
謝幼旻是奔着截殺兀真去的。
陷陣營主力從後方包抄瓦丹,他卻孤身竄進了山林,快馬加鞭地從戰場邊緣繞了個大圈,目标明确地從林間俯沖而下。
“就你小子叫兀真是吧?!”
長槍掄出一道銀色的殘影,正想往山林逃跑的兀真吃了一驚,慌忙擡刀抵擋,彎刀和槍身“铮”地一聲擦出了火星。
兀真問:“你是誰?”
謝幼旻喝道:“你管我是誰,記住我的槍就行了,看清楚,這叫寒英十二式!”
他出槍迅疾,一招比一招更狠,打得兀真措手不及。
烏尤遠遠看見了,想轉身來救,卻反被衛聽瀾尋着破綻,一刀刺中了臂膀。
烏尤額上青筋暴起,竟不顧傷勢,擡手捉緊了他的刀背。
衛聽瀾拔不回刀,眼看長鞭朝自己抽來,隻好棄了環首刀,一屈身避開攻勢,拔出了腰間的佩劍。
烏尤得了短暫的喘息,轉頭就朝謝幼旻去了。
謝幼旻邊打邊罵,兀真聽到“寒英十二式”,已經明白過來,神情也變得嘲諷:“你是江敬衡的人?”
謝幼旻惱火道:“你是什麽東西,也配直呼定遠伯的名字!”
兀真笑了:“我不配?你們北疆的戰神,在拓蒼山裏隻有給我當狗的份。
”
謝幼旻的怒火蹭地竄起三丈高:“你找死!”
寒英十二式是定遠伯獨創的槍法,他承襲了這槍法,心裏就把定遠伯當作了師父,絕不容許旁人辱沒寒英槍的主人。
謝幼旻打急了眼,沒提防身後,隻依稀聽見衛聽瀾吼了一句什麽,下一瞬鐵鞭的寒光就掃到了眼前。
謝幼旻渾身一凜,本能地橫槍阻擋,誰料那長鞭牢牢卷住他的兵器,把他連人帶槍拽下了馬。
兀真當即俯身一刀,要砍他的腦袋。
衛聽瀾來不及救,幾乎喊破了音:“快躲開!!”
千鈞一發之際,有什麽暗器破風而去,啪地打中兀真的手背,割出一道血痕。
一枚沾血的銅錢咕嚕嚕滾到了地上,兀真愕然擡頭,又一枚銅錢剛好直沖他面門而來,他慘叫一聲,松開彎刀捂住了自己的臉。
那銅錢竟如刀刃一般鋒利,削去了他臉上半塊肉。
衛聽瀾順着望去,隻見龐郁策馬而來,指尖拈着第三枚銅錢。
烏尤見勢不對,飛身擋上前,卷起謝幼旻的銀槍猛地朝龐郁擲去。
龐郁敏捷地偏身,長臂一撈勾住了槍杆,喊道:“世子,接着!”
謝幼旻撿了條命,飛快地爬了起來,接住了他扔回來的銀槍。
烏尤一回頭,衛聽瀾也提劍逼近了。
陷陣營仍在前後夾擊,瓦丹人疲于應戰,三個少年形成了一個包圍圈,竟讓烏尤頭一回生出了棘手的感覺。
謝幼旻一腳踢飛了兀真掉落在地的刀,率先朝烏尤撲了上去。
烏尤再次揮鞭,又快又準地纏住了他的銀槍,想要故技重施。
然而謝幼旻紮穩腳跟,使出渾身力氣猛一轉身,反把烏尤給拖下了馬。
謝幼旻喊道:“衛二!”
烏尤滾到地上,想要奮起揮鞭,可鞭子鉸住了銀槍,被謝幼旻死命按着收不回來。
衛聽瀾眨眼間疾馳而至,擡手一劍,揚起一大片血光。
烏尤被一劍封了喉。
兀真見勢不對,策馬想跑,但龐郁擡手一擲,那馬被銅錢镖削了馬腿,嘶鳴着把兀真甩了下來。
這一下摔得不輕,兀真仰倒在地上幾乎站不起來。
周圍有瓦丹士兵想來救,被謝幼旻和龐郁分別截住,衛聽瀾一鼓作氣沖到了兀真身前,借着躍下馬的沖力,舉劍狠刺下去。
兀真卻擡起雙手,緊緊攥住了他的劍鋒。
劍尖離兀真的胸口隻差寸許,兩人都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殺意。
兀真半邊臉血肉模糊,笑得幾乎有些猙獰:“你看起來對我恨之入骨,就這麽殺了我,有些可惜吧?”
衛聽瀾目光冰冷:“毒蛇死了才不會咬人。
”
“哦?”兀真惡劣地勾起了唇,“你當真不想知道,白駒在王帳中遭遇過什麽?”
衛聽瀾握劍的手愈發用力:“閉嘴!”
兀真雙手滲血,卻像是覺出了什麽趣味,咬牙諷笑道:“大烨的天之驕子啊,被我關在牲欄裏,像畜生一樣供人淩辱、取樂,誰都能把他當做玩物,畢竟他那麽美……”
衛聽瀾眼底發紅,他很清楚兀真這是死到臨頭了,故意編謊刺激自己,但他還是被激起了怒火。
他想起了祝予懷滿身的傷,還有他在自己懷裏昏死過去的模樣……就這麽一劍殺了兀真,的确難解心頭之恨。
兀真笑意漸深,由雙手攥劍改為單手,慢慢嘆氣道:“真遺憾啊,湍城之亂死了那麽多人,怎麽就讓你活下來了呢?”
衛聽瀾被憤怒侵占了神智,等意識到不對時,已晚了一步。
兀真松開的那隻手摸到了藏在腰間的匕首,猛地拔.出來,朝他腿上刺去。
是那把淬了“天譴”的匕首!
前世兀真死前的詛咒猶在耳畔,衛聽瀾瞳孔放大,抽身不及,渾身的寒毛都叫嚣起來,忽聽一聲箭嘯橫向而來,精準地打落了那把匕首。
衛聽瀾驚愕地轉過頭,看見了祝予懷。
落月弓的弦聲猶如鶴唳琴鳴,祝予懷竟騎馬出了營,一路開弓放箭,射倒了纏鬥謝幼旻和龐郁的士兵。
易鳴掩護在祝予懷身側,砍翻周圍的瓦丹士兵,一邊罵道:“衛二!你愣什麽!”
衛聽瀾被罵得回了神,一轉眼就見兀真爬了起來,要去撿地上的兵器。
他不再遲疑,搶先一步狠力刺穿了兀真的脊背。
兀真掙紮地嘔了一口血,拄刀還想起身,又被追上來的謝幼旻一槍捅穿了心髒。
血溢出了嘴角,兀真的身形晃了晃,狼狽地跪倒在地。
瀕死之際,他模糊地看見大營雲梯上有道白衣獵獵的身影,一如當年那個立在青絲闕關口擊退千軍的銀袍将軍。
“江……”
他瞪着渙散的眼睛,卻看不清那人站在高處時的模樣。
就像他學了大烨的筆墨書畫,也從來畫不出梅花的傲骨。
兀真跪在地上,顫抖地咯着血,向大營的方向伸出雙手。
衛聽瀾舉劍一斬,從後砍下他的頭顱,提了起來。
“兀真已敗,頑抗者死!”
陷陣營将士們高聲吶喊着,前後夾擊,收攏了包圍。
瓦丹人見主将已死,越發潰不成軍,勝負已經明了了。
大營之中戰鼓激昂,留守後方的朔西将士都歡呼起來。
江敬衡站在雲梯之上,攥着拳頭輕輕咳嗽,眼中卻浮現笑意,一錯不錯地遙望戰場。
赫蘇為他披上披風,小心勸說道:“您風寒未愈,別吹風了,眼下戰局已定,總可以安心了。
”
江敬衡擺了擺手,一邊咳嗽,一邊笑出了眼淚:“寒英槍後繼有人,大烨後生可畏……我是高興啊。
”
*
大營防守戰大獲全勝,即便有少數漏網之魚從陷陣營的重圍中逃走,也被奪回燕雲坡的衛昭逮了個正着。
寒蠍族的精銳主力就這麽全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