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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噬人宅(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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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管事一口氣跑到後花園門口,才想起自己把燈忘在了池邊,化紙錢的灰堆也忘了掩埋。

     他有心想折回去善後,又怕回頭再撞見那兩個道士,再生出什麼事端,停在原地猶豫了會兒,一咬牙,不管了。

     月光很亮,不用燈也能看清路,灰堆所在之處偏僻,罕有人經過,等天亮再尋機會去掩埋也不遲,就算有人發現了告訴蘇廷遠,自己咬死不承認也就是了。

     今夜實在是太累了,他感覺自己的骨頭仿佛由細絲牽在一起,稍一折騰就要散架。

     李管事拖着沉重的雙腿往住處走,心中仍舊懊惱不已,他不是三歲小童,怎麼輕易就叫那夥道士騙了呢? 說到底還是那姓梁的太狡猾,又會使邪術,怪不得他。

     也不知那夥人什麼來頭,無論如何,明日一早先将他們打發走,免得他們到蘇廷遠跟前說什麼,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至于賞錢,他們是别想了,要不是有所顧忌,非得找兩個手力,把他們痛打一頓才解氣! 想起方才的情形,李管事一陣後怕,還好他留了個心眼,化紙錢的時候沒把關鍵說漏嘴,不然蘇廷遠非得抽了他的老筋不可。

     一路思忖着,不知不覺到了住處。

     他獨居一個小院,遠離其它下人房,雖說院子隻有巴掌大,卻也超出了下人的規格,不得不說,他如今的日子過得舒坦,蘇廷遠不管事,女主人長年生病,不管蘇家還是田莊、鋪子,都是他說了算。

     這些年他悄悄藏了不少錢,等幹兒子李吉再大些,他們就離開蘇家,走得遠遠的,給小子娶一房乖順的媳婦,置辦些田産,低聲下氣地伺候人大半輩子,他也做幾年富家翁享享福。

     蘇廷遠未必不知道他在賬目裡動的手腳,不得不姑息他,還不是因為自己握着他的把柄。

     這樣下去不長久,蘇廷遠暫且用得着他,萬一哪日用不着了…… 李管事一邊盤算着,一邊摸索鑰匙,打開門。

     屋子裡照不進月光,黑燈瞎火的什麼也看不見。

     他跨過屋檻,摸索着牆壁慢慢往裡走,床邊小幾上有油燈,在那之前,先得摸到櫥子,取出火折子。

     他一寸寸摸索着,胸腔被膨脹的美夢填滿,恐懼和不安被擠到了角落。

     這時候再想起小娘子,他不再畏懼,甚至覺得自己方才吓成那樣實在荒謬。

     小娘子是面團性子,活着時任由人捏圓搓扁,死了難道就厲害起來了?那樣的人,就算成了鬼,恐怕也會被别的鬼欺淩吧。

     他放心之餘,又着實不落忍,不管怎麼說,明日去趟佛寺,給她點盞長明燈……燈…… 想到這裡,李管事忽然心頭一跳,寒意從尾椎升起。

     屋子隻有巴掌大,他已經摸索着牆壁走了許久,怎麼還沒摸到櫥子? 是太累了吧,李管事安慰自己,想起自己每次困倦時,時間總是忽快忽慢,時間不會變,屋子也不會變,隻是他自己迷糊了而已。

     然而心裡還是慌亂起來,他加快速度,胡亂摸索一氣,抹了白灰的牆壁很是光滑,光滑而冰冷,微微有些濕潤。

     是要落雨麼?可剛才回來時,月亮明明很亮,天上沒什麼雲。

     李管事猛然縮回手,美夢驟然收縮,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小點,心房再次被恐懼占滿。

     他終于明白心頭的怪異感覺從何而來。

     下人住的房間不能精工細作,牆上灰泥抹得很粗,看着不明顯,摸起來卻十分粗粝。

     他顫抖着手,緩緩靠近牆壁,用指尖輕輕觸摸,牆壁微微起伏,光滑細膩,有點像瓷器,不,不是瓷器,比瓷更軟,溫溫的…… 他駭然抽回手,幅度大了些,手背冷不丁敲到了硬物,疼得他龇牙咧嘴。

     是櫥子。

     他松了一口氣,飛快地打開櫥門,摸出火折子晃亮。

     微弱的火光給了他莫大的慰藉。

     李管事虛弱地笑了笑,人老了,膽子就小了,成天疑神疑鬼,自己吓自己。

     他轉過身便要去點燈,目光不經意滑過牆壁,黯淡的牆壁上有塊水漬似的暗影。

     是滲水麼?他将火折子舉高了一些,光暈上移,将暗影囊括進來。

     那是一張臉。

     形狀模糊,邊緣不清,像水漬一樣映在牆上,雙眼和半張的嘴隻是三個窟窿,但的的确确是一張臉。

     他想起那天清晨在溷廁發現老馬夫時,他鼓突着雙眼,青筋暴起,仿佛是從魂魄深處擠出變了調的聲音:“臉。

    ” 那個“臉”字,直到此時終于呈現全部意義。

     老馬夫的聲音仿佛穿透了他的耳膜,滲透他的髒腑,湧上他的喉頭,然後卡在了那裡。

     他張了張嘴,發不出一點聲音。

     不知僵立了多久,火折子終于燒到了手,燙得他回過神來。

     李管事扔了火折子,轉身便要向外跑。

     可念頭方起,“砰”一聲,門扇自己合上了。

     火滅了,屋子重新陷入黑暗,隻有牆上那張臉,仍舊是死人般的青灰,黑洞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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