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雙獸瞳的注視下,季婵的力氣用盡,她的臉貼在地上,聲音幾不可聞:“你……是要吃了我嗎?”
暗處依舊隻有粗重的呼吸聲,那雙駭人的獸瞳也并無變化。
“那就來吃我吧,總比就這樣死在這裡要好……”她斷斷續續地呢喃着,“我就是有點怕疼。
”
在讓人窒息的沉默中,她突然聽到了一道柔婉惑人的女聲:“我不吃人。
”
聲音毫無疑問來自于隐沒在黑暗中的獸瞳的主人。
“你、你是妖?”
隻有傳說中的妖,才會說人話,才會變成人。
“是。
”
“你怎麼、怎麼會來上京呢?被人發現,你會死的。
”季婵蜷縮在地上,瀕臨死亡帶來的恐懼,似乎随着出現在她身邊的這個妖怪淡去了很多。
“我來讨封。
”
季婵依稀記得,自己看過的志怪傳說中,妖向人讨封成功,就可以變成人類的樣子。
“原來你想變成人,你可以……向我讨封。
”
“為什麼,我是妖,你不怕嗎?”那好聽的聲音裡帶着疑惑。
季婵的眼睛無神地看着眼前飄落的雪粒:“妖有什麼可怕的。
”
最可怕的,是人,是人心。
黑暗中的聲音頓了頓,突然問:“我像人嗎?”
“像,你比他們都像人。
”
這句話說完,季婵已經用盡了所有力氣,然而黑暗中,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聽到聲音的主人歎息了一聲:“可惜,我八尾盡斷,沒辦法變成人了。
”
讨封之事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她會對眼前這名瀕死的女子說,也隻是想在死前找個人說說話而已。
讨封于她而言,隻是一個執念罷了。
“怎麼……會?”季婵心裡莫名生出一股不甘,她什麼都做不了,連死前想幫别人一把,也失敗了。
“我也要死了。
”那聲音說。
她奔逃萬裡來了大夏的上京,這裡根本沒有讓她活下去的辦法,她闖進城中,依舊隻能等死,隻是沒想到死前竟然還能有個人類陪着。
在季婵看不到的黑暗中,一隻沒有尾巴,滿身都是深可見骨的傷痕的狐妖安靜地趴伏在地。
她的身體已經破敗不堪,堅持不下去了。
雪落在她身上,很快就被她流出的血浸染。
“能一同死在這裡,或許這就是你們人類說的緣分。
”
季婵似被她話語中那抹微小的驚喜所感染,不自覺地扯了下唇角。
是啊,有人陪着一同死,也算是緣分了。
“你為什麼、會八尾盡斷?”
“因為輕信了不該信的人,你呢?”
“可能是我父親,不想我活着。
”
一人一妖再一次沉默了,被信任的人背叛,被至親背叛,聽起來都很可悲。
隻短短說了一句話,季婵便吐了一口血,她漸漸看不見眼前的雪了。
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可心中還是不甘,不甘就這樣輕易的死了,不甘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她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看過的那本志怪傳說:“我聽說、聽說鬼怪可以奪舍人類,從此在對方的身體裡活下去,是真的嗎?”
“是真的,但很難,這樣的惡事天道不容。
”
“如果、如果是自願的呢?”季婵語氣突然急促,“如果我把我的身體給你,你能活下去嗎?”
“……或許吧。
”許久,聲音才響起。
季婵彎唇笑了笑:“好,我把這身骨肉留給你。
我死後,你替我活下去吧。
”
“為什麼?”聲音裡是濃濃的不解。
“你說了,我們有緣。
我們不能都死在這裡,總有一個人要活下去,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如果、如果你能活下去,能幫我和我娘報仇嗎?”
“……好。
”她如果真的奪舍眼前的人類,或許真的如對方所說,能夠活下去。
她是天生的八尾狐,神魂強大,進入孱弱的人類身體後,殘餘的力量是可以修複對方肉身的。
她也不知,答應了對方,自己将來要面對什麼。
可如果能活着,誰想死呢?
聽到她的回答,季婵是想笑的,但是她的臉已經僵了。
她說:“我叫季婵,四季的季,婵娟的婵,這個名字是我娘取的,我很喜歡,往後就借給你用。
”
“好,等我替你報了仇,就把你的名字還給你。
”
“謝謝……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阿纏,纏綿的纏,我沒有姓氏。
”
“阿纏……”
季婵輕輕的叫了一聲,然後,再無聲息。
當季婵身上最後一絲生氣散去的瞬間,黑暗中的獸瞳突然黯淡下來,一道青光自狐妖殘敗的身體中脫出,沖入季婵體内。
天上憑空響起一道悶雷,随後雷聲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