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皇宮的路上,陸奉騎馬,江婉柔抱着陸淮翊坐在暖烘烘的馬車裡,細語叮囑兒子在宮内如何言、如何行,一舉一動皆要謹慎規矩。
“母親,我知道了。
”
陸淮翊臉上紅撲撲,從母親的懷抱裡退出來。
雖然母親又香又軟,但他已經五歲了,不能再如稚童一樣依賴母親。
江婉柔點他的小腦袋,沒好氣道:“小沒良心的,我是為了誰,啊?你倒好,跟你父親一起诓騙我。
”
她說的是陸淮翊見聖駕的事,兒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她理解。
可這麼大的事情不該瞞着她啊,江婉柔覺得自己一顆慈母心被傷得七零八落。
陸淮翊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他人小鬼大,瞞着江婉柔的事不止這一件。
比如他不喜歡吃肉,把母親送來的肉羹悄悄倒掉,比如父親私下帶他拉弓,拉得手腕紅腫,卻騙母親是睡覺不小心壓的。
他知道母親對他好,可父親說了,他是男兒郎,将來要頂天立地、光大門楣的。
他身子孱弱,更要争氣,将來給母親撐腰。
江婉柔拿他沒辦法,打不得罵不得,陸淮翊也機靈,抱着她的腰讨好道:“欸,母親今天好美啊,比天上的仙子娘娘還要美。
”
江婉柔氣得發笑,心道真是一物降一物,她早晨剛把人老子氣走,這會兒就報應到自己身上,真是親兒子呢。
不過陸淮翊雖有讨好奉承之嫌,卻也沒說錯。
江婉柔今天穿了一身瑰紅色海棠紋蹙金長裙,上襖的衣襟袖口處用金線繡着暗紋,擡手間閃耀生輝;裙擺處堆疊的海棠花一層又一層,錯彩縷金,交織一片,走起路來搖曳生姿。
她特意避開正紅色和牡丹圖案,這身衣裳既不會和王妃們的宮裝搶眼,也不至于讓她黯然失色。
而且她膚色極白,在紅衣金钗的襯托下,整個人白得發光。
于是,盡管江碗柔已經壓了自己的裝扮,在皇宮大殿拜見皇帝時,她依然吸引了衆多視線。
“平身。
”
皇帝嗓音不高,卻威嚴雄厚,如雷霆萬鈞。
江婉柔心中忐忑難安,誰不懼怕當今聖上?這可是開國聖祖啊!當年前朝皇帝昏庸無道,各路諸侯揭竿而起,當時身為幽州王的聖上先滅魯王,後剿陳王,率虎狼之師一路勢如破竹攻陷京都,奪得帝位;花費二十餘年,把千瘡百孔的江山治理得四海升平,國富民強。
一人終結了一個亂世,世人評價當今聖上為亂世雄主,雷霆手段,仁慈心腸,其功績彪炳千秋。
上首的視線充滿壓迫感,江婉柔不敢擡頭,這時陸奉執起她的手,一同落席。
他的手很大,那層薄薄的手繭曾經在她身上流連,帶給她的痛苦大過歡愉,在此時卻讓她格外安心。
她低頭沖他一笑,手指在他掌心蹭了一下。
軟軟的,有些癢。
陸奉稍緩,低聲道:“老實些。
”
他有時候真看不懂這個妻子,說她柔弱,身上偏有那麼一股韌勁兒,不輸男兒。
說她膽小,拿他當傻子糊弄,還敢在這等場合引誘他,真是……
陸奉松開了她的手。
不可否認,這樣的她鮮活靈動,他不讨厭。
之前也不是不好,是太好了,臉上的微笑仿佛用尺子量過,端莊賢惠,但如白水一般,讓人索然無味。
如今這樣,雖偶有不馴,倒也有趣。
如同一副活色生香的美人圖,美則美矣卻是死物,現在忽然動了起來。
莫名被扣一口大鍋的江婉柔并不知道男人心中所想,如果知道一定大呼冤枉。
她哪裡敢不馴?這段日子要不是被逼急了,她也不會那麼沖動。
江婉柔或許自己都沒有察覺到,這些年養尊處優,把她的脾氣養大了不止一點兒。
她是個極識時務的女人,剛嫁進來那會兒頂着“爬姐夫床”的名聲,阖府不喜,孤立無援,她可不得低頭做人麼。
那會兒又趕上陸奉性情大變,她若敢在那時給陸奉展示她的“有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如今嬌貴了,早晨剛把陸奉氣走,現在又蹭人家的手求庇護,絲毫沒有覺得不好意思。
她看着被叫到禦前的陸淮翊,悄悄問道:“夫君,淮翊能行麼?”
陸奉斜睨她一眼,嗤笑一聲,“他比你膽子大。
”
江婉柔食不知味,皇帝的家宴并不如後宮的宴席自在,那會兒都是女人,個個長袖善舞,聊點兒衣服首飾都不會讓場子冷下來。
皇帝這裡都是男人的地盤,除了幾個封王的王爺帶着王妃,皇孫,其他年輕的皇子皆是孑然一身,身旁連個侍婢都沒有。
他們談論開春恩科,談江南水匪,說什麼“叛賊”,别說第一次來這等場合的江婉柔,就是那幾個穿着正一品王妃吉服的皇家媳婦,也個個眼觀鼻鼻觀心,端着當吉祥物。
她掃視一周,沒看到恭王妃,心中略微失望。
她今日靈光一閃,換了個紅瑪瑙耳墜,有試探的意思。
陸奉不是個耽于美色的男人,她不怕那枚耳墜是别人的,就怕是江婉雪的。
當年還是小姑娘的江婉雪在元夕險些被拐,被陸國公的嫡子所救,兩人少年相識,青梅竹馬。
恭王案在陸奉手裡結案,江婉柔能覺察出來,陸奉對此案尤為上心。
在塵埃落地那幾天,一向沉穩的男人難得喜形于色,旁人看不出來,瞞不過她這個枕邊人,他心情很好。
這其中,有幾分為了公事,又有幾分是為了私情?
江婉柔不敢細想。
兩人這樣尴尬的身份,她不會如那些沒腦子的蠢婦一樣,拿着東西大剌剌質問陸奉,沒事兒也挑出事端了。
以她謹慎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