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華,朝開暮落。
①
這名字雖非季蘅所耳熟的,但她無端喜歡,并用心記牢了,回到繁柯院後,恰見庭前的西南角有塊土壤仍光秃秃的,便叮囑缦雙,初春時要記得在那裡播下木槿種子,待來年夏秋,重瓣的粉紫花兒該是鋪滿了籬笆。
周遭另種着什麼月季、芍藥、海棠、山茶等等,隻要能在北方存活,這院裡應有盡有。
季蘅生來喜香愛美,盼望四時受繁花錦簇,總有天,這院子會因她的随心所欲,變成一座韶光永駐的花房。
對于孟覺苦,她自認同類,大家都算大難不死,重新活過一回的了,又反複思量那句“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姑且放輕了執念。
往後多次再見,兩人皆心照不宣,也肯靜氣地攀談幾句,一塊烹茶看書,漸漸就熟絡了。
轉眼十二月丁酉,季蘅在古代的生辰如期而至。
她原本的生日是8月4日②,陰曆那套隔得太遠,推算不來,逃不脫是一個炎熱的夏天……到底,要在當下這個世界過活,千年後的“點點滴滴”也無關緊要了。
中午随母親張氏吃了碗長壽素面,便算簡單慶祝了,她尚未成年,又非整歲,是無資格大張旗鼓擺宴的。
好在已過小年,家裡都懸燈結彩了,點綴得喜慶熱鬧。
“這是你畫的?”
案面鋪開一張絹帛,其上描繪的正是當時的局勢圖,不僅勾勒了各州邊界與山脈江流,空處還細密寫着些人名。
孟覺苦端看着,畫筆雖顯稚嫩,那地理樞紐、要塞可謂一目了然。
“閑來無事,描着玩。
”話雖這樣說,季蘅卻格外留意對方的目光所至,她小心翼翼地偏頭問,“依你所見,可有錯漏?”
還沒等人再開口,忽像發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錯愕道,“哎,我竟給忘了!”
她連忙提筆,直接将徐州、揚州之間的一個名字劃掉了,主動解釋:“聽聞落草為寇的楊奉已遭劉玄德斬殺,是因惟命于呂布,鈔掠了人家的軍資。
”
孟覺苦微怔了神,相處這段時日,早該習慣季蘅不一般,她是心懷天下、目及四海的,可每每談及戰事,總免不得偏見,當是那紙上談兵的趙括。
現下,他盯着徐州二字,憶起了前塵往事,仍難消忿恨,于是往右挪了挪目光,卻發覺劉備之名寫得比徐州牧陶謙的還要大。
而縱覽全圖,唯有劉備、曹操、孫策三人之名是以朱筆書寫,最為顯目。
“丹筆不詳,黎庶忌用,”他的手停留在江東一帶,正指在孫策的頭頂,叩了叩案面,偏問,“這三人可是你的仇家?”
季蘅哪曉得這個忌諱,不過是想讓三國的主角們看上去更特别些,對此,她沒想到合适的理由多嘴解釋,隻笑說:“我無心挑着寫的,也許他們之中就有紫微大帝下凡?或是匡扶漢室的天命所歸吧!”
孟覺苦自是不太信,剛想說些什麼,隐約聽到外頭傳來了男人爽朗的笑聲。
季蘅亦聞其聲,速将絹帛疊起,又熟練地鋪開某卷竹簡以遮掩,這側身一擡眼,便迎見來者。
“小妹最近勤學得很,總往霁風齋裡跑,怕不是想做女博士?”
來者正是甄堯。
“那兄長又過來做什麼的?”她佯呆反問。
“我?”甄堯笑開了顔,很是意氣風發地坐在對面,“我這不是來掃你的興了嘛。
”
在旁的孟覺苦端上一盞酽茶後,便知趣地轉入内室,去收拾書架了。
這期間,甄堯竟半眼也沒瞧他,似故意為之。
季蘅不免腹诽:确實掃興,你倒很有自知之明。
“該早早回繁柯院去,那裡有給你的生辰禮。
”甄堯托着漆耳杯,往嘴邊遞,他吃下口茶,接着道,“一擡紅木箱子,也不大,裡頭裝着些尋常女兒喜歡的小玩意,啊,并非我一人送的,至于還有誰,暫且無須備述,你隻管揀自己喜歡的,莫因記挂誰送的就亂了分寸。
”
還能有誰,除卻袁熙,恐怕再無人能讓哥哥這般勞神了。
季蘅又不蠢,伶俐的嘴輕蔑一抿,矢口不移道:“無關誰送的,好即好,不好的,黃豆也變不成金疙瘩。
”
她一向孤高自許,甄堯便甘認下風,不願與其多掰扯,轉而别話:“生辰一過,年歲長一,你該更明理些。
開春後我将趕赴邺城,家中恐要你費心,平日替我孝敬阿母,若得空,常與你嫂嫂處走動,她身子重,諸多不便。
”
因是正事,季蘅才不情願地點點頭,連語氣也軟款了:“應當的。
”
甄堯微垂眼簾,又飲了口茶,剛到嘴邊的話卻同那股酸澀滋味,咽回了肚腸。
前幾日邺城傳來消息,袁紹之妻劉氏有意為二子納聘,但袁熙似乎對母親的安排很不滿。
是聽聞劉氏替他相中了自家堂妹的長女,想着親上加親,可惜這位郎君決斷不肯,甚至難得忤逆了母親一回。
周遭的人終于恍然,原來郎君的整顆心早已拴在了别家女兒身上。
甄堯先得此消息,再收到袁熙送來的生辰禮,算是堅定了那人心思,看樣子勢在必得,非娶到五娘不可了。
不過思來想去,這種關乎女子名聲的婚嫁大事他們甄家不要主動提及為妙,恐有攀附的嫌隙,至少也得等薛婉生産坐蓐,舉家遷往邺城之後……
“你是不是還差了對金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