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原洲沒有晨鐘暮鼓,也尋不出日晷滴漏,平常全靠擡頭望眼日老頭判斷時辰,隻是陰雨連綿,眼神穿不過雲層,那是早是晚便隻能憑直覺判斷了。
諸如現在,阿樹摸着自己幹癟的肚皮,裡頭的饞蟲似又有哀嚎的趨勢,這就是該準備晚飯的時辰。
他踢了腳邊上的牛二,後者一動不動,宛若死屍,他又猛踹一腳,驚起一聲哀嚎,牛二這才不情不願地蠕動起來,趴在竹席子上,手腳一點點往中間縮,撅起一個挺翹的屁股,而後是背,是頭,最後才舍得把腳塞進草鞋,精神萎靡地飄向後廚。
行至門檻前,牛二揉了揉眼睛,硬生生把一張胡子拉碴的臉揉出幾分含羞帶喜,嘴角都不知往哪放,“老大,咱今晚吃魚啊?”
他邁着小碎步靠過去,眼珠子跟着刀刃上下滑動,就見鮮活的鯉魚被刀身拍暈,剮了鱗,去了皮,魚肉被一寸寸削成能透光的薄片,隻消再蘸些梅醬,便是能端上達官貴人席面的佳肴了。
牛二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口水不要沖破唇齒大關,就等着刀一停,一口氣往嘴裡倒上半盤,可等着等着,卻見魚脍裝了盤,灑了梅醬,進了籃子,最後才遞向自己。
不是,從後廚到堂屋才幾步路啊,還用得着包這麼嚴實?
他張嘴欲問,對面人卻先開了口:“送我家去。
”
牛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吃獨食?!!”
寇骞頓了下,補充道:“給我家那個小……崔娘子的,你送完就回來,不要久留。
”
牛二面露鄙夷,前兩日還說要餓着給個教訓呢,結果這是按時按點,一頓不落,還次次不重樣啊,可憐自己得饑腸辘辘地去給别人送吃食,越想越氣,眉眼耷拉下來,一張臉苦大仇深,“那、那她吃魚,咱也吃魚嘛?”
寇骞敷衍地點頭,牛二頓時眼神一亮。
“也吃魚脍?”
“可以,”而後在牛二滿含期待的目光中加上了後半句,“你自己片。
”
牛二試圖掙紮一番,“我哪有老大這麼好的刀工,肉是肉,骨是骨的。
”
寇骞挑眉白了他一眼,“手藝不行就練去,練不成就剮了鱗生啃,把你美的,還想我親自給你挑刺,要不要我親自喂你啊?”
“我就是想要,那你也不肯啊。
”
牛二嘟囔幾聲,萬般不情願地邁出門檻,那步子,活像是在腳腕上綁了五六斤的沙袋,每一腳擡起來,都得深吸一口氣使勁才行,拖拖拉拉,速度快得能和蝸牛相提并論。
寇骞擰眉盯了會兒,終是忍無可忍,三兩步上去把籃子奪了回來。
都是因為這倆人沒一個靠譜的,他才迫不得已、無可奈何地去送飯,絕不是因他上趕着過去想看看小祖宗氣消了沒有。
說來奇怪,分明是回自己的屋子,卻得規規矩矩地叩門等着,甚至于,有幾分心怯,比起她嗚嗚咽咽哭的模樣,他反倒更情願被她頤指氣使地罵上幾句,又或是被扯扯頭發、擰擰皮肉,總歸他又不是什麼瓷人,挨碰一下便碎了,不如任她撒氣。
寇骞拎着籃子站在檐下,想到那夜的景象,又開始猶豫,不然将吃食放在門口便走,免得她害怕,可她連在泥地走個路都要踮着腳尖,提着籃子進屋,難保不會在路上摔了,到時候肯定要哭鼻子的,興許還是一邊哭一邊罵,屆時就更難哄了。
還是,折中一下,送進屋再走。
如此,就必須得等着了。
門闆向裡被拉開,他握着籃子的手也跟着緊了些,所幸,沒有再瞧見一張淚濕的臉,而是眉心微蹙的怒容,他立時做好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準備,而門内的小祖宗也确确實實沒有辜負他這番準備,揚着下巴,就開始一通數落。
“怎麼今日沒把事情交給旁人,自己偷閑躲懶?”門縫被崔竹喧堵得嚴嚴實實,擺明了要是他沒說幾句好話,就别想着進去。
“某這幾日是在面壁思過,認真反省。
”
崔竹喧冷笑一聲,她才不信,這人指不定上哪逍遙快活去了,“反省出結果了嗎?”
“嗯,某決定痛改前非。
”
“具體點。
”
“……晨昏定省,向小祖宗請安?”
崔竹喧微微挑眉,盯着這個油嘴滑舌的讨厭鬼,沒錯過他眸中的促狹之意,威脅道:“那你最好說到做到,要是時辰到了,沒見你的人影,别怪我扣掉你的酬金。
”
“還是十兩一次?”
“漲價了,二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