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骞翻過船舷,猶如一尾急待歸江的魚,自高處直直躍下,踏在竹筏上,蕩起一層清波。
而後是更多的魚,跟随着他的步伐,帶着繳獲的戰利品,從大船奔向小舟,擺渡向自由。
浮浪揚起又相撞,碎成一圈圈漣漪,向外散去。
不過須臾間,江面遼闊,江水無痕,江上形同鬼魅的匪,便同這被日光照徹的水霧,一并被驅散至形影無蹤。
大船順水而下,小舟逆水往上。
竹筏上載着幾口木箱,拴上繩索,跟着前頭的舟楫,舟楫裡是兩個人,一躺一坐,坐着的是阿樹,正一手一根船槳費勁地劃着水,目光幽怨地盯着面前人,忿忿不平。
“老大,你好歹也出點力啊!我都劃一路了!”
“不想劃?”寇骞懶懶地撐起眼皮,就見阿樹小雞啄米式地連連點頭,慢吞吞地扯動唇角,一副脾氣極好的模樣,“那就别劃了,槳放下,遊回去。
”
阿樹面上的笑容一寸寸崩裂,攥着船槳,扭頭将水面上倒映的人影砸得稀碎,饒是如此,仍不解氣,嘟嘟囔囔地說着壞話,“你咋不遊回去呢?就知道使喚我!”
“能三更天不睡覺,給小娘子生火做飯,就不能動手劃兩下船……咕噜噜……”
阿樹話未說完,便已挨了一腳,當頭栽進了江裡,撲騰得水花四濺,引得周遭的笑聲不絕于耳,船上人卻隻悠悠開口:“換牛二過來。
”
把這個嘴碎的攆開,換個人來劃船,總該消停些,寇骞想。
可新的笨頭笨腦的人上了船,摸上船槳,手上使勁,嘴皮子亦不得閑,“老大,你今天怎麼帶着把砍柴刀出來打架?”
“……要你管?”
因着崔竹喧的刺繡技藝着實有限,一個下午别說是成品,便是個雛形也沒能完成,隻好把帕子往懷裡一塞,聲稱要再費心鑽研幾日,實則把這糟心玩意兒帶走,免得留在這丢人現眼。
用罷晚飯,是範雲提着燈送崔竹喧回去的,臨走時,将燈籠給她留了一個,還不忘囑咐她兩句。
“夜裡可千萬不要開門,不管敲門的人說什麼都不能開,若有要緊事,尋你一個外人自然無用,若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更用不着三更半夜上門,全都不要理會就好。
”
寇骞也同她說過類似的話,不要給陌生人開門。
好笑,她又不是三歲小孩了,哪會連這點小事都要人處處提點着?
崔竹喧點頭應是,将院門合攏,插上門闩,将燈籠挂在檐下,并不吹熄裡頭的蠟燭,由着燭火盤踞在燈芯,将燭身一點點烤化,而她則借着火光,在院内來來去去。
無他,缺了幫忙燒洗澡水的寇骞,她便隻能硬着頭皮自己動手了。
後院有井,但崔竹喧不會用,且依照她的力氣,即使會用也拎不動整桶的井水,所幸,她不必從那麼麻煩的地方取水。
廚房有個能同時鑽進兩三個人的大甕,掀開木蓋,便能見到裡頭盈滿的水。
泡澡是沒辦法了,但将就着用布巾擦洗身子還是能做到的。
崔竹喧将廚房的門窗盡數合攏,用瓢将清水舀進盆裡,而後将身上的衣物褪去,用浸透的布巾慢條斯理地擦洗,脖頸、脊背、腰腹,每擦完一處,便将門支開一條小縫,把髒水倒出去,而後盛上新的。
白日放了晴,要比前幾天熱些,不必擔心受涼,她便洗得格外慢。
夏夜靜谧,除了幾聲蟬鳴,無非是她折騰出的稀裡嘩啦的水聲,卻于此時,突兀地插進一點沉悶的碰撞聲——有人叩門?
崔竹喧當即停了動作,屏住呼吸,側耳貼着門闆,那聲音仍在繼續,三長一短,也不知是巧合還是蓄意為之。
顧不得第二遍澡隻洗到半途,第三遍澡尚未來得及開始,渾身濕漉漉的,她便抓起旁邊的衣物着急忙慌地往身上套,所有的系帶亂綁一氣,好賴是穿上了,可抓起菜刀,附耳再聽,那敲門聲不知何時已停了。
走了?
将呼吸放到最輕,又候片刻,确實沒有動靜。
許是以為屋裡沒人?
緊繃的弦稍稍松了些,崔竹喧将菜刀背在腰後,用指尖将門支出一條小縫,因有燈燭相照,看得還算清晰,好像無人。
她将門推得更開了些,探出一個腦袋,左右環顧,應是無人。
門被徹底推開,她攥着刀柄,圍着屋子繞了一圈,又檢查過門闩,正好好地插在上頭,确實無人。
不過是虛驚一場,崔竹喧想。
她把菜刀放回廚房,而後走到檐下,欲将燈籠裡的燭火吹滅,眉眼低垂,面前卻突然一暗,一個巨大的黑影将她籠罩在内,再擡眸時,燈籠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