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甯時,滿池的荷花兀自立着,在一輪烈日下炙烤着,花瓣上晶瑩的露珠一顆顆被蒸幹,仆從們額前的汗珠卻一顆顆往外滲,僵持許久,直至爐内最後一點香燃盡,才有人壯着膽子打破這片死寂。
“公子,施針的時辰到了。
”
“知道了。
”
藍青溪合上匣子,立時有人小心地将匣子捧起,他緩緩起身,身側便跟了個仆從,低眉順目地攙着他走出水榭。
腳步聲消匿那刻,荷塘邊終算活了過來,風聲夾雜着呼吸聲,腿腳跪至酸軟的仆從癱倒了一地。
藍青溪沿着小徑,穿過回廊,步入臨蘭閣中。
閣内,素衣女子坐于正中,慢條斯理地将銀針置于燭火中炙烤。
藍青溪微微擡手,閑雜人便撤了個幹淨,唯剩下他和她,“是你傳消息到虞陽的?”
女子并不擡眉,兀自做着施針前的準備,“崔氏的人贈我五條銀铤,關心你的身體罷了。
”
“我以為,保守患者病情,是為醫者最基本的操守。
”
“我以為,崔氏與你乃是姻親,算不得外人。
”
藍青溪默了片刻,“我每日付你十倍有餘的診金,扪心自問,未曾慢待于你,不過是請你為我醫治眼疾罷了,蔡大夫又何必如此行事?”
“舉手之勞便能有一筆銀錢入帳,何樂而不為?至于公子麼,”蔡玟玉面上帶着一抹淺笑,溫聲囑托道,“被退婚的滋味想必不好受至極,公子這病,最忌憂思,還是抄抄佛經,平心靜氣為好——呀,忘了,你現在看不見,抄不了佛經。
”
藍青溪神色微冷,扯下面上的缭绫,露出一雙空洞的眼。
“我一日未愈,便一日不會放你離開。
”
這天氣,隻适合坐在廊邊,聽幾滴檐下落雨,真要是下地走幾步,那什麼詩情畫意都能被踐踏沒了,諸如現在,月白色的鞋面上綻開大朵大朵暗黃色的泥點子,鞋底的紋理被沙土填了個嚴實,邊角處還有不死心的爛泥死纏不放,怎麼甩都甩不脫。
合該把腳上的這雙髒東西扔掉。
可這雙都是借的,這下暢快扔了,接下來幾日,總不能赤着腳下地。
崔竹喧隻能踩着門前僅有的幾塊青石闆,蹙着眉在上頭剮蹭鞋底,企圖把鞋弄幹淨些,寇骞見狀,隻換了隻手撐傘,倚着牆面,安安靜靜地等着。
小祖宗嘛,催不得。
他眯眼打了個哈欠,一夜未眠的困倦在這時湧了上來,眼皮子正要往下耷拉,一道火急火燎的聲音便鑽進了他的耳朵,寇骞有些煩躁地擡了下笠沿,望見一張着急忙慌到五官亂飛的臉,是阿樹。
“不好了,老大,你的船沒了!”
邊上的崔竹喧動作一頓,腳慢慢挪回裙下,眼神飄忽向屋前的柿子樹,好似在這細雨綿綿的時刻,驚覺那肥綠葉片間星星點點的花格外動人。
“沒了就沒了。
”寇骞語氣平淡地回答。
“碼頭那麼多船,沒的偏偏是你的,這不是挑釁是什麼?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啊!”阿樹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大聲争辯,“定是——嗚嗚嗚?”
寇骞捂住他的嘴,把事情始末蓋棺定論,“昨夜風大,被刮走了。
”
阿樹登時瞪大了兩隻眼睛,懷疑面前人被水鬼附了身,不然這光天化日的,怎麼就能睜着眼睛說瞎話,他把嘴上捂着的手掰下來,“那繩子斷口都是齊整的,刮的是風,又不是刀子,哪能斷成那樣,分明是有人半夜偷船!”
“……我說是風刮的,就是風刮的。
”
“不可能!老大,不信你跟我去看!”
寇骞咬着牙,瞥了眼對着柿子樹發呆的人,轉過頭,壓着嗓音警告:“再在這兒唧唧歪歪的,我把你的骨頭拆了劃船使!”
此話立竿見影,雨幕裡很快就沒了那道瘦小的身影。
寇骞擰着眉收回目光,這幫子吃硬不吃軟的東西,他就不該在前頭廢話那麼多句,直接上手打就完了。
他望向杵在樹邊,幾乎要成第二棵樹的崔竹喧,“柿子十月份才熟,你再怎麼看,它現在也結不出果。
”
“你懂什麼?我是在賞花!”崔竹喧反駁道。
花麼?
寇骞跟着看過去,一小朵一小朵的花擠在葉片的間隙,有揚着腦袋的,有低頭張望的,更多的,還是被這場雨打下來,陷進水窪和污泥作伴,要不了多久,這花就該落完了。
“那還要看麼?”
“不看了!”
她果斷地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