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來喚時,孫雲兒還睡得酣沉,聽見耳邊有人叫起床,隻當是清風拂過,側個身就接着睡。
連翹手裡服侍皇帝穿衣,看着自家美人又懶起,不由得急出一身汗,不動聲色轉到皇帝側面,對扇兒使勁努一努嘴。
扇兒會意,上前用力搖一搖孫雲兒:“美人,美人!”
孫雲兒平日就懶怠起床,這時試着睜眼,一雙眼皮子卻是又酸又重,翻個身向裡,險些又睡過去。
誰知腦中一個激靈,忽然想起昨日侍寝,連忙一個骨碌坐了起來。
探頭一瞧,皇帝正由連翹服侍着穿衣,孫雲兒連忙取過自己的衣裳,飛快地打扮妥當。
皇帝并沒等着孫雲兒來服侍,很快就穿好衣裳,見扇兒笨手笨腳地給孫雲兒梳頭,扯得孫雲兒悄悄咧嘴,知道這小丫頭不是平日服侍的,便對連翹一揮手:“你去服侍你家美人。
”
連翹應了一聲,心裡不知多高興。
此情此景,隻怕是傻子都能看出來,皇上是心疼自家美人的。
何禮在外頭已恭候許久,聽見皇帝出聲說話,便隔着門高聲問一聲:“皇上,内閣和六部的大人們已經在建章殿等候了,您是不是現在就起駕上朝?”
皇帝看一看孫雲兒梳妝妥當,才揚聲喚了何禮進來:“孫美人的衣裳頭飾都不鮮亮了,叫下頭給孫美人挑一批好的衣料首飾來。
”
這話出來,别說是何禮,就連孫雲兒自己,也愣住了。
今夏才入宮的秀女,秋季才領的新衣,穿着打扮不說是十成新,也該是九成九,怎麼可能衣飾已經不鮮亮了。
皇帝要寵一個女子,便是指鹿為馬,旁人也無話可說,更何況是賞賜一批新衣。
不過,何禮分明記得,皇上當日從大羅美人屋裡出來,也是這樣吩咐的。
自然了,何禮還不至于蠢到揭破這一點,隻笑呵呵應了下來:“是,皇上。
”
孫雲兒再單純,也隐約猜出來,皇帝待自己,或許是有些寵愛的。
她心裡先是一喜,不知怎麼又想到了那日大羅美人頭上超出份例的一支珠花,頓時又有些沮喪。
她所得到的寵愛,不過是尋常,并不是獨一份。
既是如此,不如替自己争上一争。
看着皇帝将要出門,孫雲兒咬牙上前:“妾鬥膽問一句,皇上賞的衣飾,妾能不能拿來送人的?”
妃嫔間送禮的事,何曾到過皇帝面前,他笑一笑,和聲問:“你要送給誰?”
“妾想送給江才人,她待妾一向很好,送了我不少好東西,如今我得了好的,我也想送給她。
”孫雲兒說完,又添補一句,“妾聽說禦賜之物不可随意送人,所以鬥膽問一問皇上。
”
皇帝不意是這樣的小事,不由得笑了:“孫美人真是赤子之心。
”
何禮也在一旁笑着湊趣:“好叫美人知道,不可送人的禦賜之物,是指記檔的奇珍異寶,衣料這樣的小東西,自然是随美人心意,想送就送了。
”
孫雲兒點頭應了:“哎,多謝何公公指點。
”
禦辇出得門來,天邊萬道瑞霞簇擁着朝升的太陽,光耀無比。
皇帝不知多久沒擡頭看過朝霞了,這時一見,不由得神清氣爽,滿心暢快。
他自來敏銳,一下子就明白,自己心裡突如其來的松快,隻怕是因為昨夜的佳人而起。
究竟有多久,他不曾這樣輕松了?
自從決定争儲起,他就隻知道埋頭辦事,不曾擡頭望過天了。
原指望皇後與他并肩而立,誰知道皇後沉溺于喪子之痛不能自拔,竟連皇後的職責也不顧了,他隻覺得失望。
至于張貴妃,終究不夠穩重,再加上外頭的事……
皇帝的一顆心,多年來一直吊得緊緊的,到了那個嬌俏可人的孫美人處,聽了一大堆傻乎乎的大實話,他隻覺得前所未有地輕松。
孫美人亦非毫無心機之輩,就好比方才,她在自己面前說要送東西給江靜薇,這便是讨巧了。
皇帝不知想到什麼,臉上笑容倏然淡了,側過頭來:“何禮,你說,孫美人方才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何禮心裡一個激靈,擡頭看一看皇帝,卻隻看見一張面色平靜的臉。
自家主子生來就是鳳子龍孫,除了先帝,何時揣摩過别人的心思了。
何禮不敢輕易開口回答,隻打個馬虎眼:“奴婢不明白皇上的話,還請皇上明示。
”
“朕是問你,方才孫美人說的話,是為了和江才人互相扶持,還是純然發自内心呢?”
何禮恍若大悟:“哦,皇上問的是這個……”他腦中一邊飛快地思索,一邊對那位孫美人起些莫名的敬意。
後宮之事,除開皇後那裡,其餘各宮,于皇上來說都是小事。
娘娘們使計争寵,有時這個和那個互相排擠,有時那個和這個又互相聯合,皇上全都看在眼裡,隻是懶得搭理。
就連新得寵的江才人和大羅美人,也沒得皇上多琢磨一星半點,如今這一位孫美人,到底有何特殊。
何禮想到這裡,說話的語氣略帶了三分鄭重:“依着奴婢的淺見,孫美人并不是與江才人互相扶持。
”
他說到一半,略停一停,偷偷瞥一眼皇帝的臉色,見皇帝還是面色淡淡,隻好又再說得細一些:
“恕奴婢直言,江才人的出身、位份,還遠遠用不上孫美人來提攜,反過來說,孫美人先前一直無寵,江才人也不會刻意栽培她,奴婢想,這二人應當是真心結交的。
”
皇帝“嗯”一聲,忽地來一句,“給孫美人的東西,精心着些。
”
何禮忙不疊應了:“是,奴婢明白,孫美人那裡的東西,皇上可有什麼話要囑咐?”
皇帝卻沉默半晌,不知在想些什麼,隔了許久,又不提後宮的事了:“張靈均可在禦書房候着了?”
今日主子天一腳地一腳的,把何禮繞得直冒冷汗,他一大早就去候着禦辇起駕了,還不曾問過禦書房的事。
幸好唐孝伶俐,替何禮答了:“回皇上,張大将軍一早派人進宮禀報,說他舊疾複發,難以起身,徐首輔已派太醫去了,後頭的事,奴婢就不知道了。
”
皇帝沉默片刻,輕輕搖搖頭:“尾大不掉!”
這話無人敢答,恨不得全變了聾子啞巴,然而皇帝還是說下去:“後宮,也該起些波瀾了。
”
自何禮向下的随行太監,一個個把嘴閉得好似蚌殼,一聲不敢吭,禦辇和儀仗浩浩蕩蕩,安靜到了禦書房。
另一頭的永甯宮,也是一樣的氣氛凝滞。
皇後依舊告病,上頭鳳座空空,張貴妃領着衆嫔妃喝茶,然而神色卻不是孫雲兒記憶中的輕快。
大羅美人的嘴閑不住,見孫雲兒多看一眼張貴妃,便悄聲地嘀咕:“昨兒在慈安宮,太後一個字也不提上頭那一位的功勞,她回去可不要氣壞了呢。
”
孫雲兒沒去慈安宮拜見,然而稍一思索,也明白了這話的意思。
皇後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