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
香港島不大。
但車道、路牌、天橋、地道複雜,加上高樓鱗次,本地人也很難一下精準定位某個地方。
虞寶意望着窗外斑斓十色的熟悉夜景,腦海在長久的沉默中,逐漸空泛。
車內溫度冷熱适宜,馬路平坦,偶有颠簸。
過某個減速帶時,她禁不住揉了揉太陽穴,緩解變得明顯的疼痛。
“權叔,溫度調高點。
”
霍邵澎啓唇,聲音壓住車廂隐秘的胎噪。
“謝謝。
”虞寶意輕聲。
他受了這句客氣,不再做應答。
過了約摸兩三分鐘,虞寶意看到熟悉的小區高樓屹立在夜中。
時間尚早,各家各戶燈光呈一個小小的矩形,整齊排列,點亮港島七百多萬人中某一個遊子歸家的明燈。
她想了想,還是開口:“霍生,可能有點冒昧,我男朋友的建築公司雖然規模不大,但我接觸過他們,設計、效率到團隊協作,都不會讓你失望的。
”
霍邵澎微微偏頭,昏芒的街燈從他面上一幀幀閃過。
“虞小姐,你們半小時前才争執完。
”
言下之意,虞寶意聽得懂。
她雲淡風輕地笑笑,“我和Jim已經要談婚論嫁了,既然有機會幫他說說好話,霍生,你不會怪我吧?”
談話時,也許是為了表示尊重,霍邵澎喜歡專注地看着對方眼睛。
對視中,他沒有立刻回答,好似需要判斷什麽。
虞寶意從容地維持面上平靜,接受審視。
某一瞬,她感到一陣輕微向前的慣性,下一秒又隐隐推着她往後。
車停了。
虞寶意壓平唇線,不讓吊在心口的那啖氣舒出去。
面對這樣的人,一絲破綻都不能露。
片刻,霍邵澎目光輕描淡寫地移開,望向擋風玻璃後的重重花影樹影。
“我會考慮的。
”
“謝謝。
”她說。
權叔心領神會,主動下車,拉開虞寶意那側門,還貼心地用手背抵住車沿,謹防碰頭。
一下車,虞寶意便感受到內外溫差。
雨已經停了,濕漉的水氣貼上肌膚,她抱着胳膊上下撫了撫,準備進小區。
“虞小姐。
”
權叔沒有立刻關車門,因而這聲喚,叫她不得不回頭。
兩人存在視線差,黑色車沿擋住了男人的眉,壓深了那雙眼,在半明半暗的光中顯得邃暗幽昧,像個不見底的深洞。
薄唇翕合。
他說:“好好休息,晚安。
”
虞寶意走後,權叔回到位置上,油門踩出去以前,夾滿細紋的眼瞧了下後車鏡。
“大少爺,這位虞小姐,都幾有分數(還挺有分寸)。
”
霍邵澎掌裏躺着個煙盒,全黑,看不出牌子,隻在右下角有微小的刻紋凹陷,摸上去會發現幾個字母:OpusX。
香煙噙上唇邊,點燃後,融進煙草裏的路易十三幹邑香氣彌散開來。
“隻是分寸?”他反問一句。
“我認為是。
”權叔說,“不過,既然都要談婚論嫁了……”
一個有男朋友的女人,經過陌生異性兩度車接車送,不可能感覺不出什麽。
可奈何,他們隻是陌生人。
借幫男友說話的機會提醒對方,處理方式不可謂不體面、适宜,家教應當不錯,權叔想。
可霍邵澎俨然不這麽想。
他敲掉小半截煙灰,腕心順勢抵在冰涼的玉石煙灰缸邊緣,香煙安靜燃燒。
“你錯了。
”霍邵澎說。
下一句,口吻确鑿無疑。
“是拒絕。
”
-
第二日,虞寶意如無意外的感冒了。
頭隐隐作痛,全身骨頭發軟,恨不得在床上躺到昏天暗地。
然而想到外面一大堆等着她的事情,還是拖着病體起來了。
一出房間,明明虞海和還在大陸,可餐桌邊仍有個人像模像樣地展開了張報紙,遮住臉。
“Alan哥,終于舍得翻來啦(終于舍得回來了)?”虞寶意毫不留情地刺那人。
虞景倫放下報紙,和她長得五分像的五官英俊非常。
“妹妹仔,早餐都塞唔住你把口(早餐都堵不住你的嘴)?”
她剛坐下,又抽了張紙擦鼻涕,仔細沒弄出聲音。
虞景倫掃去眼,輕飄飄的語氣:“感冒了?”
虞寶意揉皺紙巾,對牆角的垃圾桶來了個精準投擲,最後潇灑地搓搓手。
她向哥哥揚起一個燦爛的笑臉,啞着嗓子:“哥,你送我臺車吧。
”
聞言,虞景倫直接開始疊報紙,邊說:“你能保證在香港待三個月,我就送你,四百萬以下的随你挑。
”
虞寶意頓時癟下嘴,連同眼睛眉毛也皺起來了,“你這不是找茬,不想送就不送——”
啪。
疊成長方條的報紙毫不留情地拍打到她頭上。
“找茬?我看你找我茬吧。
”虞景倫嗤她,“看我賺錢太舒服了,非得浪費點?”
“又鬧什麽呢?你們兩兄妹。
”關知荷從廚房走出,解下圍裙,遞給身後的巧姨。
虞寶意先聲奪人,端好委屈巴巴的表情,誰看了都心髒發軟,“Mommy,哥哥又打我……”
沒等辯解,關知荷已經闆着臉訓起自己兒子來,任憑虞景倫怎麽大喊冤枉都沒用。
虞寶意縮一旁咯咯直笑,吃個早餐,嗆了一回又一回,頭痛身熱仿佛都好了點。
不過最後出門前,媽媽和哥哥不約而同地問她:“為什麽突然想買車?”
其實說這話前,她隻是不想再被奇奇怪怪的陌生人派車來接送她,不管存的什麽心思,她都不太舒服。
但虞寶意不可能告訴哥哥,更不可能告訴媽媽,打個哈哈,腳底抹油地溜了。
今天拍攝內容是在一棟大廈內闖關,香港特色的風土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