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佑
“小姐?小姐?”店員微微欠身,“還要買單嗎?”
虞寶意如夢方醒,遞出去那隻手猝然回收,一沓港幣對折捏到掌心,“不用了,我再坐一陣。
”
店員微笑離開,走前還說了句:“先生坐吧,看看吃點什麽。
”
分明是她約人來的,聽到這句話後,虞寶意一萬個無所适從,眼神瞟到角落的綠植、露臺下的車流、桌面喝掉一半的咖啡……
偏生不看落座的男人。
“有什麽介紹嗎?”霍邵澎拿過菜單,一頁頁慢翻,深墨色的眼瞳偶然上擡,“我還沒來過這裏。
”
虞寶意随便報出兩個菜名,爾後不忘補充:“我其實也第一次來,不太清楚——快兩點了,霍生還沒吃中飯嗎?”
應該是決定了,霍邵澎招手喚來店員,“會議剛結束,來遲了,抱歉。
”
不等她回答,他指着一道菜示意,菜單便被店員拿走了。
“抱歉?什麽抱歉?”虞寶意沒聽明白。
“赴約。
”
他總有辦法。
總有辦法輕而易舉令她的心髒陡然高懸,一道氣擠壓在肺口,不上不下,難受極了。
“我是臨時約的,再說,霍生那麽忙,不來也……”虞寶意邊說邊斟詞酌句,“我剛剛已經準備把衣服交給霍氏大樓前臺的工作人員了,還麻煩霍生跑這一趟,我該說抱歉才是。
”
每個字客氣到生疏。
“既然如此,”霍邵澎原本目不轉視,但體諒她局促,妥帖地看往樓下忙碌的人潮車流,“為什麽不一開始就交給前臺呢?”
“因、因為……”
虞寶意不喜歡自己被問得啞口無言,可當要回答,才發現這裏存在無法消解的矛盾。
既然可以交給工作人員,為什麽要大費周章約他。
既然要約他,為什麽又要客氣至此。
她絞盡腦汁,恍惚倒退回剛接觸社會交際時笨拙的自己,“因為我想親自跟霍生道歉。
”
“道歉?”
“對,昨天晚上遇到了點意外……”她沒必要更不會詳說這個“意外”,反正霍邵澎也算見證人之一,“霍生,我不應該招呼都不打就走的,你明明還在等我。
”
她自認為這個理由天衣無縫。
霍邵澎唇彎了一彎,快到似微風點過,難留痕跡,“我快把你送到家,最後幾分鐘,沈生還是把你丢下了。
”
虞寶意原以為他又要敲打她思考這段感情關系,可霍邵澎話鋒急轉,帶到她意料不及的地方。
“是我的錯,寶意。
”
“我沒有把你送到家。
”
她倉促地笑了一下,眼神又開始找不到落腳點,“不是,怎麽變成你的錯了……”
霍邵澎不動聲色,“那是誰的錯?”
誰的錯?
答案就在嘴邊。
可虞寶意警覺到答案之下的陷阱,正張着口,等她一腳踩空。
幸好餐廳上菜速度極快,不到五分鐘就把霍邵澎點的午餐送上來了。
滑蛋、吐司、火腿,搭配在一起吃的英式餐點。
虞寶意叫住店員,說要買單。
“霍生,我下午還有事,就先走了。
”她還拿着剛剛數好的港幣,這回又多抽出幾張,“衣服我放在這了,如果有什麽問題,後續你再聯系我。
”
霍邵澎沒有動筷,“通過明峯聯系你嗎?”
“對啊——不對。
”虞寶意尴尬地摸了下後耳根,“我、我……霍生用Whatsapp還是WeChat?”
他不回答,定神望她,像要她明白什麽。
虞寶意被他那雙似乎帶有鋒芒的眼睛看得方寸大亂,心髒急跳,也有逃離現場的沖動影響下脫口而出:“要不兩個都加吧?”
這下,他終于極輕地笑了下。
“好。
”
他說。
确認加上後,虞寶意匆匆告辭,整個露臺隻剩下霍邵澎一人。
Florence從店內走出,以為Boss也要走了,拿起衣服。
一套動作下來,她看到霍邵澎并沒有動。
“霍生?東京的電話會議還有十五分鐘開始。
”
男人垂睫,盯着白碟上賣相尚可的餐點,小小一份,滑蛋做得肉眼可見的滑嫩,火腿也烤得焦香。
當然比不上霍家養的那些從大場面退下來的廚師。
但……眼光還不錯。
他拿起刀叉,在Florence困惑的目光下啓唇。
“小妹妹請的,不好浪費。
”
-
一周後,沈景程約虞寶意出席一個局。
無非又是少爺小姐們坐一塊喝酒玩樂談天說地,她覺得沒什麽意思,而且這一周時間,為了讓她放心,他隔半小時報到一次行程,一個人去的局不算少。
但沈景程堅持讓她來。
常詩韻那件事貌似含糊過去了,雙方都知道事情真相如何,好像沒有重複解釋的必要,加重溝通負擔。
虞寶意覺得他的想法應該沒錯。
可又過不去自己心裏這關,如鲠在喉。
她想起之前和霍邵澎說的話,情侶吵完架後,問題會得到解決。
說得信誓旦旦,做得一塌糊塗。
實在惹人笑話。
虞寶意打車到約定地點,沈景程接到她後長長松了口氣,如釋重負。
進去後又是固定的一套流程,她自然信手拈來,又多日沒露過面,很讨衆人關注。
不過這次多了個“熟人”。
蕭正霖身邊沒跟女伴,手掌捧着寡淡的一杯酒,有一下沒一下地呷兩口,看上去像個失戀的癡情種。
沈景程不知道什麽時候跟他熟悉起來的,帶着虞寶意坐下後就開始扮起知心人安慰。
聽了幾句,好像真在一個女的身上栽了。
“她說走就走,也不告訴我哪班機落,有她這樣的人嗎?”蕭正霖幾口喝完那杯酒,又倒滿,“不是,我到底哪兒比不上別人了?”
虞寶意當聽個樂子了,還挺愛看這種遊戲人間的公子哥吃癟的模樣。
“東西東西我給她買,哪怕要鑽石、房子、飛機哪樣我不能送她?一聲不吭就走了,當我不能回香港是不!看我逮到她,肯定不放過她。
”
“女人嘛。
”沈景程拍拍蕭正霖肩膀,“太寵着就無法無天了,當然——”
他不忘身邊還坐着女友,轉頭親了下虞寶意額邊,“我的小意可以無法無天。
”
蕭正霖斜眼瞥,冷笑一聲:“是嗎?”
“肯定的,要不霖哥也和我一樣,找個真心喜歡的定下?”
“去去去,別講晦氣話。
”
聊得膩了,蕭正霖又去找別人訴苦,沈景程旁邊換了波人,有虞寶意見過的,也有沒見過的。
上次那個想和她一塊進組追星的女人熱情地與她攀談,還多了幾個接話捧哏的角色,漸漸的,這波人聊天變成以她為中心。
連沈景程什麽時候走了,虞寶意都沒發現。
後來發現了,又被另一個話題吸引走注意力。
“今晚怎麽不見Terrance?”
“他本來就不常來啊,這段時間倒來得多點,不來也不奇怪吧。
”
“聽阿霖哥說馬上到了,剛好能趕上……”
“趕上什麽?”虞寶意好奇問了句。
說話的女人掩唇嬌笑,用奇怪暧昧的眼神打量她,“沒什麽啊,我想一會說不定有好戲看呢,不然一晚上多無聊啊。
”
邊講,又邊給她杯中倒滿酒,還體貼了從冰桶裏夾來兩塊冰。
烈酒不加冰很難入口,虞寶意說了句謝謝。
時間在觥籌交錯中摁下了加速鍵,不知不覺中,她喝得喉嚨有點火熱,叫了瓶礦泉水,剛擰開,驚呼從門口一路如波浪襲來。
“快看Bowie!”
“那邊那邊!”
“哇你男朋友好浪漫啊!”
虞寶意茫然地跟随別人手指的地方看去,沈景程抱着一捧熱烈的紅玫瑰從人群後走出。
不知道誰推着她站了起來,周圍豔羨的、喝彩的、平靜的呼聲或目光,在濃郁的玫瑰香波及到鼻尖時,都變得可笑起來。
沈景程走到她面前停下,“Bowie,我想告訴你,你是我一生的愛人,唯一的。
”
“Wow——”
“直接求婚吧!還等什麽!”
虞寶意酒喝得恰好上頭,也不忍心衆目睽睽下駁了沈景程面子,伸手接了那捧玫瑰。
後她低眸,才發現花束上還躺了一個方方正正的絲絨圓盒。
她拿下,單手打開。
沈景程繼續說:“不管發生什麽事,出現什麽人,都不會動搖我愛你這件事。
”
是一個鑽石胸針。
在送禮物這方面,沈景程有點小錢後,不可謂不用心。
胸針的款式是她之前學珠寶設計時的第一份作品,甚至想送去旬星,但因為太過青澀稚嫩,手稿被虞海和親自打回,她鬧脾氣,就不再畫了。
可沈景程的用心好似有額度,一方面用心,另一方面敷衍得氣人。
這束玫瑰。
“在這裏,我也想多謝霍生和阿霖哥的提攜,沒有他們,我今天不會有底氣送出這束花。
”
沈景程目光逡巡半圈,沒找到霍邵澎,隻與蕭正霖對上一眼,互相颔首。
“Bowie,等工程順利開工,你願意——不,那時,我會給你最好最盛大的。
”
“什麽啊!說清楚啊!”
“求婚儀式嗎?”
“最盛大的?我看得上維港放煙花咯。
”
人的情緒是會被氛圍帶着走的。
虞寶意斂下眸中忍耐之色,流露出幾絲對男友用心的感動,“謝謝你Jim,我等你好消息。
”
這句話堪比提前同意,看夠熱鬧的衆人紛紛端着酒杯上前,裏三層外三層圍了一圈又一圈,提前送上祝福。
“親一個呗!”
“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
人頭攢動,女人的面目若隐若現,時而看見,便是一張被紅玫瑰襯得嬌豔欲滴的臉。
那雙眼睛偶爾與男友對視,偶爾又快快別開,盈盈而笑,神色似嗔如喜。
若是被她這樣看着,怕骨頭都要發酥。
霍邵澎給自己倒了半杯酒,隐于人群後,眼神肆無忌憚,如兇狠、貪婪的野狼,鎖在虞寶意身上。
所有人都在祝福這對眷侶。
沒人發現他來了。
因而那陰濕、見不得光的念頭,如瘋長的藤蔓纏住身軀,最後牢牢繞住指骨,恨不得再長幾寸,勒住正踮腳親吻男友那女人的脖子,當着所有人的面把她抓過來。
哪怕他霍邵澎,當真要破壞這圓滿的一刻,且就要這一個,又如何呢?
可他明白,不把這份虛僞的恩愛撕開揉碎,虞寶意是不忍心丢下沈景程的。
他不怕她心不甘情不願。
卻不允許他們的關系,存在污點。
令她失神的,遺憾的。
決不允許。
-
結束時已快淩晨。
虞寶意抱着那捧玫瑰站在門外等沈景程,涼風習習,撩動着花香。
對別人來說清新雅緻的香氣,她厭惡不及。
有種想把這束花丢了的沖動,但畢竟是男朋友送的,幹不出這種事。
幾分鐘後,沈景程和蕭正霖的一位朋友勾肩搭背走出,話裏話外都是對他今晚勇敢示愛的肯定。
“你放心吧,有旬星大小姐做保,馬上你跟小虞總都是兄弟了,我還擔心什麽呢?”
“謝謝成哥關照。
”
“女朋友等着你呢,快去。
”
兩人和這位成哥告別,才牽着手離開。
“做保什麽?”虞寶意聽不清晰,直接問道,“沒聽你提過啊?”
沈景程解釋:“沒什麽,工作上的一點事,不是讓你跟做擔保一樣,是大家看我和你關系穩定,都願意提攜我一下。
”
“好。
”
她應了聲,迷迷糊糊的。
這時,一道來自身後的力驟然把虞寶意撞進沈景程懷裏,抱玫瑰的那條胳膊一松,煩心了她一晚上的東西就掉地上了,還被沖撞過來的那人踩上了兩腳。
“喂你幹什麽呢!”沈景程斥道。
“SorrySorry!”是男人,撞完立刻轉身,“我喝多了,要不我賠給這位小姐?”
“你賠得起嗎你——”
“景程。
”虞寶意叫住他,手掌不由自主攥緊,不敢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