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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交流”完——或者說,虞寶意單方面輸出完有關情侶吵架的觀點後,車已經駛入小區,停在樓下。
她不再搭理霍邵澎,嘟嘟囔囔着摸出手機,打電話讓哥哥下樓接她。
頭暈,腳軟,走不動路了。
“你快點。
”
“不然你妹妹要睡大街啦!”
“……給你三秒鐘,馬上跳下來。
”
虞寶意恍惚忘記車裏還坐着人,拿平常跟家裏人撒嬌不講理的口吻說話。
可語氣又突然變激動:“他不在,你別問了!”
電話裏男人的音量跟着驟然提高:“什麽男朋友啊?喊你陪着應酬也不送你回家,不是,他把我妹妹當什麽了?”
虞寶意沒接話。
她上半身慢慢伏到膝蓋上,壓住胸腔,清亮的音色沉下後好似帶有鼻音。
“你下來沒啊?”
“來了來了。
”
聞聲,虞寶意擡頭往窗外看,迷糊的意識終于清醒半刻。
她急着開門,剛推開半條縫隙腳就擠出去,細高跟踩到接縫不夠完美的花磚上,差點崴了一道。
霍邵澎眼疾手快抓住她胳膊,才沒讓虞寶意整個人摔出去。
這幕,也被跟在虞景倫身後的關知荷看得一清二楚。
車門被沖撞開,虞寶意率先扭頭,視線定在他抓住自己的手上。
指骨修長又有力,觸感不太像養尊處優貴公子,反而有些薄繭的磨砂感,用力時好似要嵌入皮膚下。
掌心表面沾了車廂冷氣的涼,底下血液流動帶有的淡薄溫熱,幾乎感受不到。
她定睛望他時,四周出現虛幻重影,可并未模糊他在她腦海中的眉眼神情。
虞寶意忽然很想問一個問題。
上次那副手牌,到底是什麽。
“你——”
她半個字卡在喉頭沒吐完全,因為在關知荷走過來以前,霍邵澎先放開了她。
虞景倫匆匆掠過男人一眼,第一時間沒認出,而且更關心妹妹的狀态,直接将人攙扶下車,“怎麽喝成這樣?”
虞寶意靠在自己哥哥懷裏,臉直直對着地面,默不作聲。
關知荷掌住車門,微微彎腰,“小霍生,是你送Baby回來的?”
後者答個“是”,惜字如金。
“有勞你了。
”關知荷回頭看眼女兒,又轉過來,“她說是和景程去的,方便問一下,人呢?”
霍邵澎側目,聲調漠然不帶感情:“沈生被我朋友留下,有正事。
”
關知荷嘴角往上勾了勾,“景程的确是個上進的好孩子,半夜也要和小霍生的朋友談工作。
”
那支遲遲沒點燃的煙,被霍邵澎撚折在煙灰缸中。
“虞夫人要這麽想,當然最好。
”
“總之,麻煩小霍生送我女兒回來。
”
說完,關知荷輕輕合上車門。
黑車也并無停留,與他們擦肩而過。
車窗緊閉,隻是站在外面的人并不知道,車內那人高高在上揣度的目光,一直鎖在低頭關心妹妹的虞景倫臉上。
等開出小區,Florence拐上前往淺水灣的公路,她才說起:“霍生,旬星從南非買的那批鑽石送去GIA了,小虞總和卓夫人約好兩周後看貨。
”
“嗯。
”
霍邵澎今晚喝了點酒,話變更少。
Florence熟悉他這種狀态,公事公辦繼續彙報:“我調查過了,裏面隻有一顆符合卓夫人的要求,和您……”
這時,她打方向盤,勞斯萊斯平緩駛上高架,全黑的車身仿佛被一隻手高高托起,披上港島萬家斑斓燈火。
“……和您預想的,完全一樣。
”
-
隔天,宿醉的虞寶意在床上賴了一天,頭痛好些後,才趁關知荷和虞海和出門散步之際,溜下樓見沈景程。
他在樓下等了一天一夜。
昨晚到家剛睡去,沈景程從九龍半山趕來,一直等到早上,頂着初夏烤人的炎熱,又硬是熬到太陽落山。
虞寶意見到他,穿的還是昨晚的西裝,整個人好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唇周冒出青色胡茬,一雙眼睛血紅。
沈景程第一時間想牽她,看到女友素淨潔白的手腕皮膚後頓在半空,默默收回,掌心往褲子上擦了下。
兩人聊了不到十分鐘。
沈景程解釋,卓明峯引薦他認識的是內地一家體量很大的建築公司的投資人。
該公司在業內經常充當中介角色,和小規模建築公司合作,還擁有材料、員工、客源等一等一的渠道。
彎彎繞繞的,虞寶意不做這行,聽得似懂非懂。
又是熟悉的事後道歉那套,她頭還痛着,沒有争吵的心思,隻告訴沈景程她明天要去機場接梁思雪。
後來,虞寶意一直記得沈景程這晚說的話。
疲憊而狼狽的男人,用剛剛那隻想牽她又收回的手,喪氣地抓了把頭發。
他很開朗地笑着,嗓音是缺水後的幹澀沙啞:“Miriam回來啦,完蛋了,但沒關系,我會想辦法搞定的。
”
隻有此刻,虞寶意才能恍惚記起,當初認識沈景程時,他境況比現在差遠了,工作碰壁,生活捉襟見肘,但他仍保有純粹的勇氣,無畏艱難靠近她的狀态。
那時的艱難,隻有兩個人之間的喜歡與不喜歡,無關家庭、朋友、差距。
好多次約會,碰到有鋼琴的餐廳,他會征詢經理的意見,争取上去為她彈奏一曲。
她鋼琴水平遠不及他,可她擁有過最好的鋼琴家庭教師,近百萬的琴,成百上千次随時随地的練習機會……
除了态度,還有天賦與熱愛。
擁有熱愛的人,也能擁有勇氣。
如今,他失去了這份熱愛,勇氣仿佛所剩不多,但仍會用已經被生活、工作、愛情壓得喘不過氣的笑容告訴她:“沒關系,我會想辦法搞定的。
”
完蛋了。
但沒關系,我會搞定的。
當能清晰看見一個人改變的每個與自己有關的外因,與錯誤的每一步。
那份歉疚感,會長久地困住自己。
回去後,虞寶意沒告訴媽媽見過沈景程,躲進房間,半夢半醒熬到天亮。
第二天吃完中飯,梁思雪讓家裏的司機先來接她,再去機場。
路上,她買了兩杯兩人之前都很愛喝的絲襪奶茶,準備犒勞犒勞長途跋涉的閨蜜。
約摸兩點,虞寶意從出站口一行人潮中捕捉到梁思雪的身影。
實在好認,墨鏡、卷發、棕色短抹胸、熱褲,惹眼長腿下的十厘米高跟鞋,誰看了不迷糊。
“Baby————!!!”梁思雪健步如飛地沖出來,瞬間濃香撲鼻。
虞寶意不止一次喊她換個香水,好聞是好聞,但實在嗆得人頭暈,她卻說怕身上男人的味道太多太雜,不如一刀切全給壓下去。
嫌棄歸嫌棄,還是和梁思雪抱了個滿懷。
“今晚南丫島?”虞寶意翹唇。
“哎呀你煩死啦!我好不容易Keep的身材!”
“不吃也行啊。
”她摘下梁思雪墨鏡,露出背後那雙狹長勾人的狐貍眼,“你不跟着我,就回你的大別墅獨守空房吧!”
梁思雪父母常年在國外,原想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