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活980.莉蓮帶來的福與禍
有了口供和人證,再加上查賬後,賬本和財産數額不能相符,一個非法風月業的罪名,酒館這就逃不掉了,這是明面上的功勞,不大不小,在紹興這樣的繁華州縣,更士署什麽時候覺得報告不好看了,組織一次掃蕩就不愁沒有東西寫。
私下裏,牛均田在主任的報告裏,作為經辦更士也登記了上去,透過對女招待和老闆娘的審訊,他們發現了洋番內部地下組織的線索——一如敘州幫一樣,這種以地域為基礎,依托某一特定人群,破壞規定謀求利益的組織,一向是買地衙門重點提防的對象,這一次甚至得到了六姐的禦批,而且速度很快,【要尤其注意洋番大規模聚居區,不能放任‘黑手黨組織’在華夏的誕生】。
這就算是軍主賜名了,此後,這種外來人秘密結社,在異國他鄉謀求不同利益的組織,在合法區域的,就叫促進會,在非法區域的就叫黑手黨——很明顯可以發現,權益促進會和黑手黨基本就是一張鈔票的兩面,一個新移民在陌生的城市需要幫助的時候,本能地就會去找同鄉,促進會因此有了源源不絕的新生力量,在很多時候也能發揮作用,尤其是新城市的開拓和建立,如果有促進會加入,經過初步培訓的勞力就會來得很穩定,但是,同時不可避免地也會産生黑手黨,最開始,甚至隻是一些年輕血勇的小夥子,在工地和碼頭團結在一起,為了老鄉能先挑選美差而勇于挑起沖突……
敘州幫的誕生,最開始也隻是一幫碼頭漢想抱團去買地謀生而已,在敘州幫事件之後,哪怕沒有上頭強調,買地的衙門對于這種事情也很敏感了。
凡是辦過類似案件的更士,都會受到重視,牛均田和陶珠兒便是如此,他們比所有去羊城港支援的更士動身得都早,就是因為他們都有相關的經驗,因此提前去羊城港上學習班,牛均田支援完定都大典之後,應該就會另行任用,很有可能調動去洋番人數更多的沿海州縣,專門從事黑手黨的打擊防範工作。
至于陶珠兒,是原地升半級,專管紹興收容營,還是去別處成為分管海關區的更士督察,還沒有明确說法,但兩人的同事情分則大有可能到此為止了。
這就是買地吏目同事之間,常見的結局了,就算兩人互相深有好感,但除非有一人放棄仕途發展,否則,一經調動,從此天南海北再難相見,友情還可以通過書信維系,男女間深愛之情,卻是毫無辦法。
好在牛均田和陶珠兒之間,倒也還沒到生死相許的地步,牛均田距離結婚還有數年,談這事還遠着呢,兩人前段時間忙忙碌碌,在署裏見面也不過是打個招呼而已,借着莉蓮案的進展,把天聊起來了,那點淡淡的尴尬倒也就消失不見了,又說起手頭別的案子來,陶珠兒問牛均田道,“細柳服裝廠的案子,最後如何了結的?可惜好好的一個廠子,倒可能經營不下去了!雖然和我們無關吧,說起來也讓人痛心。
”
“文書對不上?這可不是什麽小事,真要說不清的話,說不準都要有人因此丢工作的!這事兒後來怎麽解決的?誰出來承擔責任了?”
“最後調查了半天,還不是推給土番了?收容營就是如此,貓膩不說多吧也絕對不少,好些事兒到最後都是土番的責任,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不過,這事兒那個輋女也不無辜,絕對是有責任的,身份文書是多要緊的東西,收容營第一課就多次強調的,她這都不懂,是怎麽考畢業的?卻偏偏又不敢對我們說實話,就一直說她考過了考試,身份卡也給她了,但起來大家就都走了,留她一個人,身份卡也不見了。
她說,一定是妖怪迷惑了寨子裏的同鄉啥啥的。
”
陶珠兒翻了個白眼,搖了搖頭,把随身的小背包換了個肩膀背,“再然後呢?她那幫同鄉攔下來了吧?”
“在武林港攔下來了,并沒有多出誰,那又是另一種說法了,說這個輋女前一日和大家口角了,說要獨立自己去別的地方工作,都聯系好了的,這樣大家動身的時候,也就沒有叫她,至于身份卡,那更是沒人承認偷拿了她的了。
”
牛均田也嘆了口氣,彎腰拎起腳邊的竹箱,和陶珠兒一起随着隊伍往前走去,開始依次登船,不過,因為船隻不大,一艘船滿了,載客離開之後,另一艘船才能跟上,因此這隊伍也是斷斷續續的動一會兒,大概七八個人就要停一歇。
“有什麽辦法?隻能給這女的補辦了身份卡,讓她自己出錢把前一張身份卡登報作廢,這筆錢她也拿不出來,是其餘輋人給她湊的,本來也不多,就三四百文錢,這下好了,大家又重歸于好,她也跟着同鄉一起高高興興地走了。
”
牛均田道,“能有什麽辦法,細柳服裝廠情況特別,他們一直以來是少東家楚細柳管事,但本錢是楚細柳父母出的,廠子登記的時候,股權也在楚細柳母親名下,楚大娘要結束經營,楚細柳也沒有辦法。
最後隻好妥協來撤案,可這時候撤案不撤案,就不是他們說了算了。
”
“那是自然,查明了的夾帶偷竊,都取了口供了,這就是官府管的案子,可不是物主說的不追究就不追究的,否則這不是拿我們更士當猴耍?尤其當時案值登記得太高了,一旦确定下來,也算是老劉的業績,他更不會放手了。
”
陶珠兒隻是知道個大概,但已足夠分析了。
她這是從人性的角度,牛均田補了一句,“主要是案值太高就進入公訴範圍了……這也是庫管自己找死,第一開始報案的時候,他是責任人之一,找他确認損失的時候,他自己說的一匹絲絹價值都十幾兩銀子,拿去做的衣服一件至少七八兩,那算下來總案值都超過五百兩了,苦役二十年……基本是沒法活着回紹興了!楚細柳自己都沒想到要判這麽多年,告訴她的時候,她也傻眼了,當下就哭了出來,直說這廠子經營不下去了。
”
“雖然說當時拿關廠做威脅,但事已至此,人是救不回來了,難道還真要關廠子麽?”陶珠兒也是詫異。
牛均田搖頭道,“事情有點複雜,楚細柳是她母親守寡後招贅生的,開廠的本錢,有一部分是前夫家的産業,有一部分是她母親的嫁妝,說起來和她舅舅也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因此才登記在了母親名下,畢竟不好占前夫家的便宜。
”
陶珠兒臉上也浮現出了和牛均田一樣吃了蒼蠅一般的表情,但卻也和他一樣的無可奈何——抓奸成雙、捉賊拿贓,明知道這個輋人的說法有問題,但沒找到更多的線索,就算猜疑他們是收受了一定的好處,賣掉了一張身份卡,更士也沒有辦法。
當然,主要原因還在于身份卡的挂失,目前隻能是起到一個登記的效果,如果拿了這張作廢身份卡的人犯事了,被查問回原籍檔案局,才能倒出冒用身份的罪名來。
倘若不犯事,那身份卡在通關、開戶,應付一般的查問這些事上,是沒有什麽問題的,畢竟卡是真的,更士隻能分辨身份卡的真僞,但本身是否挂失,怎麽可能臨時去查找挂失檔案?查也查不出來的,偌大的國土,每天都有上百人因為種種原因丢失身份卡必須去補辦,這個數字還是逐日新增,怎麽想都沒有可能做到逐一去核對。
人口能自由流動的地方,就是有相應而來的弊病。
隻是收容營這裏的漏洞,也不是人人都能發現得了,畢竟收容營這裏多是漢話說不明白的內外番,來到陌生的地方,大體都是戰戰兢兢、謹言慎行,能夠在短期學習內,真正理解買地的戶口政策,發現漏洞,并加以利用的,不得不說也有幾分犯罪的天才。
陶珠兒把莉蓮這個名字咂摸了幾下,算是也記在心裏了,轉而安慰牛均田道,“算了,反正報告我們都打上去,收容營那邊發放卡片是否該更嚴謹些,這是上頭的事情了。
你也算沒白操心,我們在鄉下累死累活,你在城裏還立了一功,我們下鄉的人該上哪兒說理去?這莉蓮對你倒算是個福星了。
”
這說的是牛均田上個月折騰出的動靜——受到莉蓮案的啓發,牛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