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活952.無結論的問題
這一說還真是道理,衆人設身處地這麽一想,也都覺得,倘若自己要欣賞音樂,那……也不想沒事聽什麽雅樂,真要細說的話,就連這種小提琴曲、笛曲興趣都不大,還是想聽點兒人聲小調,甚至是南腔北調的戲曲,雖然看不到那水袖功夫,能聽個響動也是不錯的。
“這要買唱片,那我倒想買個《鮮花調》的唱片來!”有人不由得就哼唱起來了,“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滿園花開香也香不過它——”
“有沒有《遊園》、《驚夢》的唱片賣啊!”這是戲迷。
“我是喜歡聽漁鼓,南湖道的漁鼓道情,你們聽過沒有?可惜都是土話,說成官話就不押韻了!”
“彈詞好,要是姑蘇風月還尚繁盛的時候,去十裏山塘,肖家院子一坐,來一壺五百文的好茶,雨前龍井一撮,光福七寶泉水一泡,請他們家大郎來唱一篇《三國》,阿是惬意得很!隻是後來山塘街蕭條得厲害,肖家院子也不經營了,肖家人不曉得去了何處。
若是還能尋到肖大叔,我願意出錢請他灌一張《三國》,再一張《紅樓夢》,吃飯的時候放着聽聽,阿飯是不是要多吃幾碗啦?”
華夏的音樂發展得如何——別說這張兄一時間有點兒茫然了,就連信王等人初聽之下,也有點兒被問住了——似乎在生活之中,純粹欣賞音樂本身的機會還是不多見的,音樂,這當然倒是常聽的不假,不然也不會有律師這個說法,更沒有律書了,然而要說生活中,常常聽到的似乎還是作為人聲演唱的配樂而存在的音樂——倒是常常聽說某人的琵琶、南胡彈得好,知名的樂師也自然是有的,但是這些樂器彈上兩句往往就要唱起來了,就算是在姑蘇那樣的地方,兩個人吃飯慣要一點音樂配襯才算是風雅的,那也是評彈——評在彈先,一個有年歲的老樂師帶了嗓音清嫩的小倌、女兒,一彈一唱,旋律隻是人聲的配襯,這是日常生活中對于音樂的一種常态。
當然了,整首的曲譜,這也還是有的,且也有人以收集為樂,但這就像是金石學一樣,是一種很雅的東西,不能說是進入了大衆娛樂。
不過,倘若說歐羅巴那邊的音樂發展得比華夏要好,大家也是不服氣的,那張兄便道,“雖說小提琴的聲音也挺悅耳的,但我聽那幾個樂師說,他們在歐羅巴,最好的歸宿也就是做個宮廷樂師,又或者是為教堂演奏,教堂麽,往往也要配合唱詩班的!怎能說他們的音樂就一定比我們要來的普适和發展呢!”
“正是了!”信王還沒說話,隻是看了王肖乾一眼,王肖乾便是會意了,他自己也是有些忍耐不住,便放大音量,不請自來地加入了讨論,“這西洋樂器,調門婉轉多變,的确是挺悅耳的,也頗有一些曲子好聽,這個不能不承認,但若是僅僅因此,便把西洋的音樂置于我華夏音樂之上,是否有些草率了呢?”
在這吃澡茶的地方,素不相識的人互相攀談起來也是常事,信王這撥人可不是唯一一個對小許所暗示的觀點有異議的人,王肖乾這一開頭,立刻也有人指出華夏音樂的優點,“雖說我們的樂曲雅樂少,聽着是平了點,但卻是莊重大氣,這小提琴等西洋樂器一流,無非是民間小調的做派,至多将其安置去戲班配樂,那些祭祀大典,難道還真能采用它們來演奏不成?還是要那黃鐘大鼓,大磬、唢吶一流,才能鎮住場子!”
不說還真沒注意到,細數之下,華夏的樂器實在不少,這就更讓大家不服了,小許被圍攻得沒有法子,舉起手連連告饒道,“諸位諸位,這可不是我說的,大家要找也該找葉主任的麻煩——我隻問大家一句話,我們華夏之樂器是多了,樂師其實也不少,說白了,一旦放開門戶之見,從那青樓戲班裏開始選材培養,難道還養不出個演奏家來麽?就是現在,買地靠樂器來吃飯的人家也為數不少呢!那些鄉間巡演的戲班,縱然樂器簡陋,調門也是簡單,但少了他們也很難成戲呀!”
你要聽漁鼓,我要聽彈詞,昆劇迷這裏有,還有人喜歡餘姚腔、弋陽腔,大家這一說起來,又覺得華夏的曲調也是洋洋大觀,隻是多與人聲相合,純粹的器樂新曲較少而已。
便認為純粹從器樂的發展來認定華夏音樂不如西洋,并不公平,小許便糾正衆人道,“器樂是器樂,民間小調、雅樂、戲曲,這是四個分類,不可混為一談,如今我等器樂創新,極少有科班出身的作曲家,太常寺、教坊司人浮于事,不堪一用,樂戶人家更是形同賤籍,基本沒有專業訓練,這都是不争的事實。
縱然我們在其餘幾個領域或許不輸給西洋,但這個小項上的确是落後了,要知道西洋那裏,自從文藝複興以來,頗為出了不少專職的音樂家、作曲家,社會地位也并不低,他們的器樂曲子是一直在推陳出新的,不似我們一直在奏古調,這可不比我們的器樂更合六姐的心意嗎?”
“隻是有一種人,是找不出來的——這演奏家有了,律學家也偶然是有一個的,總歸君子六藝,琴棋書畫中雅號音律,兼能有一定建樹的秀才不少,但是,作曲家來說,當今世上可還有什麽名家,您們搜索枯腸,能想得出一人麽?便是端清世子名滿天下,他除了《律呂正論》之外,可有過什麽名曲流傳?如今琴家所奏的,豈非仍是千年前的《廣陵散》,數百年前的《梅花三弄》、《陽關三疊》?”
衆人聽了小許如此一問,也不免是面面相觑,說不出話來,仔細想想卻也是這個道理,張兄更是恍然大悟,拿起折扇一拍手心,“是了是了,我等文人墨客,于琴于瑟,都是崇古,不但喜愛古琴,而且追逐古譜,這且不論是否正道,卻必然不合六姐的心意了,買活軍這裏,什麽都是求新、求變,求個所謂——所謂——”
“系統性、科學性!”
“對對,系統性科學性,又怎會中意如今這崇古為上的風氣,想的必然是要再出新曲,又或者更進一步,如工廠一樣,設立出一個音樂作坊來,令這新曲也和買地的機器一樣,可以源源不絕地被生産出來喽?”
做出這個猜測的,是個黑胖子,大概是個商販出身的北人,說話有濃厚的北方山陰口音,談吐也不似張兄小許文雅,倘若在敏朝,他這樣的身份,怎敢和小許等人攀談?更不要說和王肖乾、信王談天了,怕不是見了個衣角,便自慚形穢、退避三舍了。
可在買地的澡堂裏,他卻也俨然不卑不亢地提出了自己的觀點,更是指着遠處的留聲機作為佐證,“否則,天下樂師難道都隻灌注《陽關三疊》等幾首曲子了?縱然一首歌不同人奏出來風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