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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 游樂場域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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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x遊樂場域內 - 弟弟在窄窄細細的院牆上面走,吳明遠站在邊上看着他。

     太陽綴在一整個瓦藍色天空的正中間,像落進一隻碗裏。

    陽光很刺眼,吳明遠眯着眼睛看着弟弟。

     起初他把胳膊虛虛地環成圈,朝弟弟身邊靠。

    後來他的肩膀舉麻了,頭上被太陽烤出一層層汗,就放下了手。

     “下來吧。

    別玩了。

    ” 弟弟搖搖頭,繼續往前走。

    他今天不知怎麽,愛上了這個遊戲。

     可能因為上一次爸爸媽媽回來的時候,是他站在圍牆邊的石頭堆上第一個看到的。

     院牆不高,隻到成年人的腰胯附近。

    作用也不是為了防什麽人——街裏街外都是一個村子的同姓,路過時,從牆外探進身子來打招呼,聊着聊着就推開那扇也談不上是大門的竹栅欄,走進來坐下了—— 但對于八歲的吳明遠和四歲的弟弟來說,那堵用轉頭壘起來的矮牆足夠高了。

     弟弟的腳一滑,摔下來。

     吳明遠的第一反應是躲。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伸手已經來不及,向前跨的那隻腳還不小心踢到了弟弟。

     弟弟一點聲音也沒有。

     他蹲下身,看見弟弟的頭磕在石頭上——就是那幾塊弟弟踩上去眺望村口,看到了父母身影的石頭…… 血從頭發底下滲出來,滲進碎石子和泥土裏,仿佛打翻了一隻杯子。

    杯子是玻璃做的,撞在石頭上碎了。

     吳明遠俯身看着毫無聲息的弟弟。

    他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喉嚨裏空洞地抽着氣。

     然後他猛地站起來,要跑到田裏去找奶奶。

     可是頭暈目眩,可是太陽亮得可怕,可是腿腳沉甸甸的…… 他發現自己本來還在跑的,過了小橋,已經變成走,走得越來越慢。

     他想起妹妹。

     妹妹是去年病死的。

     他記得奶奶在桌上放下藥粉,那些藥粉用白紙仔仔細細包着,囑咐吳明遠要看着妹妹把藥吃下去。

     吳明遠把藥粉混進奶粉裏、拌進粥裏,給妹妹喂了下去。

     過了沒一會兒,妹妹吐了。

     妹妹經常這樣,吃飯吃得太急、或者粥太燙,或者藥混進去味道苦,或者是因為生病。

    妹妹最近總是吐。

     吳明遠知道自己應該問奶奶,問妹妹剛吃下藥就吐了,是不是應該再喂一次藥。

     但是他沒有問。

     後來有一天晚上,妹妹不再呼吸了。

    爺爺奶奶并沒有表現得很傷心,當然更沒有發現妹妹的病加重是因為他——也可能妹妹死了,跟他确實并沒有關系。

     總之妹妹死了。

    妹妹死了之後,他和弟弟分掉了妹妹留下的幾罐奶粉。

     奶粉很甜很香。

     到去年過年的時候,爸爸媽媽給他和弟弟買了新衣服,還比往年多一雙手套。

    吳明遠感覺,這雙手套是從本該買給妹妹的新衣服裏換出來的。

    弟弟也這樣覺得。

    在大年夜晚上放煙花時,弟弟湊在他耳朵邊上說,他們戴在手上的手套是妹妹的。

     而現在……弟弟也要死了。

     如果弟弟死了,過年的時候,弟弟會變成什麽? 弟弟比妹妹大,弟弟四歲了。

    四歲的弟弟,或許會變成餐桌上多夾給他的一隻雞腿、一塊肉餅,會變成過年時的一件毛衣、一輛玩具汽車…… 吳明遠走到田頭,看到奶奶。

     奶奶佝偻着背,倚着鋤頭休息。

    奶奶耳朵很聾,聽不見他的走路聲。

     他叫了聲“奶奶”,雙腿這時才突然又能跑起來了。

    他跌跌撞撞跑到奶奶身邊,發現自己眼睛鼻子嘴巴裏都是眼淚,心裏塞滿的東西比起悲傷更像是仇恨,濃烈的恨,但不知道自己在恨什麽。

     村醫生趕到院子裏時,弟弟的腦袋後面已經不再流出更多血。

    他看到弟弟的皮膚很白,白得像被太陽曝曬後褪掉了顏色。

     第二天上午,弟弟火化完變成了一隻白瓷罐,埋到了後山上。

     聽說弟弟摔得不好,被石頭的尖角撬開了腦袋。

    村子離縣城醫院太遠,哪怕救護車來接,大概也是無力回天…… 妹妹死了,弟弟死了,後來母親沒有再生孩子。

     家裏每隻雞的雞腿和雞心、每塊紅燒肉的第一口,都被夾到他碗裏。

     過年時,媽媽給他買了雙新鞋。

     - 燙栗色卷發的阿姨生下兒子後,黎鶴的父親讓她搬到了他們的老房子去住。

     那套房子離黎鶴上學的地方不遠。

    有次放學時,天空陰沉,烏雲層層堆積地仿佛要從天穹墜落下來。

    黎鶴心血來潮,想去老房子躲雨。

     然後她就在那見到了栗色卷發的阿姨,和被她抱在懷中的弟弟。

     黎鶴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這裏不再是她心中那個屬于自己兒時回憶的珍藏寶盒了。

    已經死去的母親和父親的過往身影,就此灰飛煙滅、不複存在。

     暴雨前的大風呼嘯着刮過門廊。

     她看着那個女人背後的客廳,一直不說話。

     天際響起一陣雷,襁褓中的嬰兒哇哇大哭起來。

     驟雨随之傾盆而下。

     後來黎鶴經常去那棟老房子裏看弟弟,放學後去找東西吃。

    那個女人喜歡買零食,冰箱裏總有好吃的。

    反正是用我爸爸的錢買的,我為什麽不能吃呢,黎鶴這樣想。

     再後來她幹脆每天都來這裏寫作業。

     除了第一次下來應門,栗色卷發的女人沒有再與黎鶴面對面說過話(或許當時,她以為是黎鶴的父親來了)。

    她總是待在二樓房間裏,讓家政保姆下來和黎鶴打招呼。

     有時候爸爸也在。

     黎鶴坐在客廳裏與爸爸對視。

    爸爸臉上沒有情緒。

    她從來在爸爸臉上看不到任何東西。

     她本來就不是擅長察言觀色的人。

     她也不打算察言觀色。

     有天保姆提前下班,走之前給黎鶴倒了果汁,和她聊了會兒天,誇她和她的父親眼睛鼻子相像。

     保姆走後,房子裏很安靜。

    黎鶴走到二樓的兒童房,打開門,看到那個男孩坐在嬰兒床上。

    他醒了,到處爬來爬去,想要憑借自己的努力跨越藩籬。

     她把他從床上抱出來。

     他開始玩地毯上散落的玩具。

    黎鶴陪他玩了一會兒,覺得無聊了,回到樓下繼續寫作業。

     寫完作業,她開始在草稿本後面畫畫。

    畫到一半,聽見樓上有門軸滑動的嘎吱聲響。

    她想起來自己沒關門。

     她走上樓梯,站在樓梯口,看到那個嬰兒從房間裏爬出來。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主動探索兒童房之外的世界。

     他充滿好奇,像剛生下來不久、匍匐着擡起腦袋尋找母親氣味的小狗。

     黎鶴不做聲,看着他。

     黎鶴想,弟弟的眼睛像爸爸嗎?黎鶴覺得自己看不出來。

     她看着弟弟朝外爬,朝外爬,爬到了二樓木質扶手的縫隙間。

     他還不到半歲,那麽小小的一個。

     他不到六個月的腦海裏,世界隻有顏色和形狀,沒有高低,沒有深淺。

     她看到他朝外探,然後摔下去。

     她感覺到風的流動,扭過頭,看到爸爸站在書房門後望着她。

    漆黑的,鳥似的眼睛。

     - 吳明遠陪老闆喝酒,回到家時晚上十一點多了。

     妻子把家裏的燈都熄了。

    吃剩的飯菜留在桌上沒收拾,地上倒着笤帚和垃圾桶。

     他靠在房間門口,輕聲說“我回來了”。

     妻子一動不動,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蔑的哼響。

     他在黑暗裏看着妻子。

     吳明遠覺得自己不認識那個躺在床上的女人了。

     她怎麽會是他的妻子?她怎麽會是那個站在食堂門口微笑着等他,走上來挽住他手臂的女人?她怎麽會是那個與他一樣向往大城市,當火車靠站時眼睛閃閃發光的女人?她怎麽會是那個發現自己懷孕了,怯生生紅了眼圈,擔心自己不願娶她的女人? 一切都變了,變得莫名其妙。

     甚至于,她居然又說自己懷孕了,要去醫院檢查。

    聽着意思,她不想打掉。

     如果再生一個孩子,生活會變成什麽樣? 吳明遠不願意想。

     他受夠了。

    受夠了現在的一切。

     他走進房間裏。

     樂樂的小床放在他們的大床邊。

     屋外是翻湧的潮水。

     他拿起一隻枕頭,捂住躺在床上的那個女人的臉。

     樂樂醒了,迷迷糊糊叫“爸爸”。

    他低聲說:“睡吧,媽媽和爸爸吵架了,一會兒就好了,沒事的。

    ” 不知過了多久,他拖着妻子走在灘塗地上,雙腿陷進厚厚的泥沙裏。

     潮水不斷湧上來,湧上來,一卷卷飓風似的從耳邊刮過。

    像沉重的拳頭打在身上,像在嘶喊,生疼刺痛。

    那天晚上沒有月亮,他看不見她是飄走了,還是沉下去了。

     - 黎鶴知道自己已經喝醉了。

     她也知道自己喝醉的時候,幹出什麽事都不奇怪。

     吳玖樂被黎鶴摟着,和她一起坐在沙發上看動畫片。

     外送披薩的芝士香味充斥在客廳每一絲角落,鑽進沙發裏,讓沙發變成一團巨大的軟面包。

    啤酒灑在上面,像狂歡節。

     黎鶴問男孩要不要喝喝看啤酒,泛着氣泡,比汽水苦一點,但是比汽水開心好幾倍。

     男孩捧起一個易拉罐,小口小口抿着。

    片刻後他變得愛笑了,臉頰紅撲撲的,看着電視機裏跳動的小人兒笑個不停。

     黎鶴又抓起桌上的藥瓶——她從帶去音樂節的包裏翻出來的,這是什麽藥來着?她醉了,不記得了—— 她問男孩要不要吃吃看這個。

    吃下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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