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相見
論說來,黛玉的容貌,倒也可用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身纖,大有嬌弱袅娜之态形容。
但她獨有一股說不出道不明的意蘊,似春寒時蓓蕾初綻,顫巍巍的一點,又如些許清風拂翠竹,一洗凡塵。
鹦哥細細想來,腦中忽而閃過‘鳳尾森森,龍吟細細八個字’,不由暗自感慨:曹公真是千鈞筆力。
這頭想着,那邊耳中聽得黛玉說癞頭和尚一事,又有賈母配丸藥等話,她便收斂了心神,稍稍退後一步,果聽得外頭一陣笑聲,言道來遲了等語,卻是鳳姐來了。
鹦哥原知道這一出事,知道此時無事,便聽憑鳳姐灑落一回,又有邢夫人攜黛玉拜見舅父等事,暫且不提。
倒是屋內人散了去,丫鬟裏頭不免閑話兩句,此時也不過說兩句林姑娘生得俊俏等語,并無旁話。
倒是鴛鴦心細,瞧着鹦哥似有所想,便笑着推了他一把:“今兒怎麽了?早起便坐卧不寧的,如今見了那林姑娘,越發出了神。
”
見她說來,鹦哥心內一動,想着趁機埋一句話也是好的,因道:“說來也怪,早起我這心裏就突突的,也不知什麽緣故。
後頭林姑娘來了,我卻似哪裏見過她一般,面善得緊。
隻想了半日,實又想不到是哪個人。
”
鴛鴦等人聽了也覺得有趣,因笑道:“竟有這樣的事,說不得你們還有些緣法呢。
”由此叽咕說笑幾句,卻都不曾留心,隻瞧着晚飯時辰到了,就自丢開手,各去做事不提。
等着後頭王夫人、黛玉等人前來用飯,鴛鴦忽想着頭前的事,便輕推一把,使鹦哥過去與黛玉捧茶盥洗。
這都是慣熟了的事,何況面對黛玉這麽個嬌客,倒似照顧小姑娘,鹦哥自然情願。
一時事畢,王夫人、鳳姐等人離去,賈母又說了幾句閑話,就聽到外頭一陣腳步響動,有個丫鬟進來笑着回道:“寶玉來了。
”
鹦哥将手上巾帕與小丫鬟收拾了,這時聽了,立時轉頭看向黛玉,見她正凝神望去,似有好奇之色,不由抿了抿唇,暗想:這就是寶黛初會了。
前世有緣,可惜今生相會,打頭兒起就鬧得含淚摔玉的,說不上好兆頭三個字。
這麽想着,她便橫挪幾步,悄悄站到黛玉身邊。
那邊寶玉已是拜見了賈母,兩頭說幾句話,又去王夫人處換了一身衣衫,重頭過來說話兒。
隻說了兩句閑話,原也說說笑笑頗為愉悅的時候,寶玉忽而問黛玉:“可也有玉沒有?”鹦哥悄悄往前兩步,輕輕扯了扯黛玉散在一側的袖角兒。
黛玉微有所覺,卻不知裏頭緣故,心內思忖了片刻,還是道:“我沒有那個,想來那玉是一件罕物,豈能人人有的。
”
這一句落下,鹦哥腳下更往前一步,就見得寶玉面赤唇青地摔玉、叱罵,又有衆人一擁而前争着拾玉,賈母也急得摟了寶玉,卻無人瞧見黛玉驚得面色微白,忙忙起身,身子搖搖擺擺的,竟有些站不住的模樣兒。
鹦哥雖是早有準備,這時也瞧着心裏發酸,忙一手扶着黛玉,心裏卻想:寄人籬下四個字,不是親身體驗,誰能知道裏頭的苦楚?哪怕相待再好,畢竟有個親疏輕重,一時情急的時候,最能看得分明。
想那林如海,與女兒擇西席,都要賈雨村這樣的進士,何況別處。
哪怕再有緣故,現近掌上珠托付他處,也不知他怎麽舍得。
她這廂想着,那邊賈母安撫了寶玉,黛玉心下一松,已是轉頭看她。
然而鹦哥的舉動已是有些造次,這時便垂眉斂目的,也不擡頭,隻悄悄扶着她坐下,又捧了茶盞與她吃。
黛玉看在眼裏,又見鹦哥生得眉目清秀,舉動舒緩,心內不免生出些許溫暖,卻還是搖頭拒絕了茶盞,微微垂首謝過。
這一幕落在賈母眼內,她向來精明老練的,一看即知,暗想:鹦哥素日心細,做事也老成,卻是個安靜的。
今日卻趕到前頭來……她娘當年也是服侍過敏兒的,兩個倒似有些緣法的。
一面想着,她一面看向黛玉随身帶來的兩個人,見那小丫鬟一派稚嫩,還是不知所措的模樣。
那奶娘倒是往前了幾步,卻已是趕不及做事。
她便暗暗有些搖頭,再見着那奶娘因走到了近前,又詢問黛玉房舍的事,就先定了碧紗櫥,一則就近細照看,二來也打點調理調理身邊人。
既存了這心,賈母不免将帶來的人細細詢問一番,見着隻兩個人,或老或小,黛玉不能遂心省力的,又有先前鹦哥舉動,便将她與了黛玉。
至如教引嬷嬷,小丫鬟等等,便如迎春等例,并無出奇。
隻等到了夜裏,各個散去,各歸各房後。
黛玉瞧着左右安置妥當,外頭也漸次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