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冬日裏的冷風照理來說吹不透磚牆,可是郁啓明分明感受到了一陣又一陣涼意。
它們或許來自于前幾日西伯利亞那一場南下的寒流,
亦或是來自于他身旁那一個神情溫柔的女人。
“小郁,阿姨托大,憑着這些年的情分,同你推心置腹講一句,你應該要去走正道。
娶妻生子,升官發財,你是個腳踏實地的人,腳踏實地的人就該有腳踏實地的活法,別讓豐年擋住你人生的路。
”
蘇照春女士眨了眨眼睛,眼眶濕潤。
“同樣的,阿姨的私心小郁肯定也懂的。
”
“阿姨病了一場,真的是怕了。
阿姨怕,豐年不肯放手,小郁啊,你開口,勸一勸喬豐年,他會聽你話的。
”
“你們各自放下吧。
七年是很久,但是你們還年輕,還年輕,就會有更多的七年的。
”
對于二十歲的年輕人而言,這七年幾乎占據了他生命裏将近三分之一的時間,然而,生命固有的長度必然會讓停滞不動的這七年漸漸在生命篇章裏逐漸縮短、變小。
它看上去是很長,很唬人的東西,但是一旦真的放下了,跨過去了,它其實也沒有年輕人所以為的那樣珍貴又堅不可摧。
蘇照春女士話語溫柔,為郁啓明指點了人生的道路。
郁啓明替蘇照春女士修剪完了花枝,又陪着她插完了花。
他情緒平靜地接過了蘇照春女士為他織的柔軟密實的圍巾,也接受了她逛街時一眼相中的、十分适合他的兩套衣物。
臨走的時候,郁啓明溫和地微笑,囑咐她:“多多休息,不要費心,您說的事情我心裏有數的,您安心。
”
蘇照春女士微笑地點點頭,扶着門框同他告別。
郁啓明走了兩步,又回頭,微笑着同她講:“阿姨,以後可能不方便再上門拜訪了,您…務必寬心。
”
蘇照春女士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看着郁啓明背脊挺直緩緩走出了這一撞小樓,然後緩緩靠倒在門框。
她盯着那空空的走廊看了許久。
直到被她支開了的顧阿姨拎着新鮮的水果和食材進門,訝異地看着她紅腫的眼睛:“夫人、這,怎麽了?您哪兒不舒服?醫生——醫生!”
顧阿姨忙放下手裏的東西伸手扶她。
蘇照春女士伸手擦掉了臉頰上的眼淚,低低嘆了口氣。
“沒怎麽,沒怎麽。
”
隻是她蘇照春從今往後沒了個貼心貼肺的兒子罷了。
不是沒有遺憾,畢竟這是個,那麽好、那麽乖的孩子。
隻是話說出口,水潑出門,再沒有什麽轉圜餘地了。
***
郁啓明回去的時候抄了近道。
他沒走花園裏鋪了鵝卵石的小路,貼着花園紅色複古的小磚牆走,來比去的時候快了兩分鐘。
隻是臨近出口,沒擡眼仔細看路,被斜出來的一支臘梅花枝抽到了臂膀。
郁啓明停住腳步,目光落到了那一支無辜的臘梅枝幹。
他靜靜看了它一會兒,壓下了想把它一把折斷的心思後,面色平靜地繞過了這一支花枝。
陰天風冷,卷着枯黃的落葉在空蕩的停車場裏遊走。
郁啓明走到自己車旁,開了後備箱,把手上零零碎碎的衣服袋子全部一股腦塞了進去,重重合上後備箱。
郁啓明想抽根煙。
站在冷風裏摸出根煙叼嘴裏,他反手摸了下外套口袋。
空的。
又換了一邊。
還是空的。
郁啓明啧了一聲,行,又忘帶打火機。
他拿了煙下來在手指裏把玩,目光落到那一支細長的煙上。
他腦子其實是空的。
也沒在想什麽東西,可是不知道怎麽的,就是覺得…覺得……
冷風瑟瑟裏,郁啓明自嘲地笑了一聲。
說不清楚。
她說了那麽一大堆,他大概也就聽了一半。
然而其實那一半也沒認真聽,他隻覺得所有的一切都亂七八糟,稀裏糊塗。
郁啓明活到二十七歲,很少覺得自己腦子是一團漿糊,今天感受到了一回。
好像聽懂了,但又沒理解透徹,郁啓明覺得自己好像是個傻的。
郁啓明就那麽呆怔地站着。
有人從前頭的車裏推門下來。
倒像是看了他有一會兒一樣,嘭地一聲合攏了車門。
對方雙手插在口袋裏,目光落到郁啓明的身上卻很有點分量。
郁啓明後知後覺擡眼,看到有瘦高的一個人站在那臺車子旁。
還是平時那副西裝革履的打扮,隻是戴了一副眼鏡,看上去比平日裏多了幾分斯文。
他正看着他,然後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眼熟的銀色打火機朝他晃了晃,像是在說:
想要麽?
過來拿。
郁啓明眯了眯眼,覺得對方那動作招貓逗狗似的讓人生厭。
他用目前情況下像個漿糊一樣的腦子盡力思考一個問題:休息日碰到老闆如果假裝不認識的話到底會不會扣工資?
應該不會。
裴緻禮不至于。
隻是大概會對他未來的職業生涯會有負面的影響。
裴緻禮是那麽小肚雞腸的人麽?
……他是。
分析清楚了情況,郁啓明命令自己擡起腳,朝着人走去。
然而裴緻禮卻比他快了一步。
他比他快了一步擡腳,朝着郁啓明走了過來。
可能怕郁啓明沒看清,又可能還是怕郁啓明誤會了他的意思。
兩人還沒靠太近,裴緻禮已經把打火機朝着郁啓明抛了過去。
郁啓明擡手接住。
他目光同裴緻禮相撞:“謝謝裴總,您要來一支麽?”
郁啓明朝着對方比了比另一隻手裏拿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