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飛機之前,郁啓明把情況如實跟喬豐年彙報了一下。
他着重強調了自己的無辜,又費盡口舌描述了裴女士及裴時雪的無理取鬧——其中的确有誇大、臆想、虛構的成分,但是表達出來的情感和內核沒有任何問題。
小作文發送出去前,郁啓明甚至還重頭閱讀并且十分嚴謹地修改了兩個的、地的用法。
但是顯然,這一篇聲情并茂的小作文沒能感動喬豐年。
過了三分鐘沒有收到回信,郁啓明試探性地發了一個貓咪拜早年的表情包,屏幕上瞬間跳出一個鮮紅色的感嘆號,附帶一行文字:
對方拒收消息。
被拉黑了。
郁啓明當即摁滅了手機。
行吧,ok,fine。
放好手機,郁啓明瞥向裴緻禮,對方雖然表情平靜,但是郁啓明十分确定對方的心情不比他更好。
裴緻禮大概第六感過人,郁啓明如此隐秘一個投射到他身上眼神都能被第一時間察覺。
在郁啓明還來不及收回眼神,裴緻禮霎時擡眼,極其準确又淩厲地捕捉到了郁啓明的目光。
郁啓明心底咯噔一聲面上卻絲毫不露心虛慌張。
他甚至在那一剎那下意識朝着老闆露出了一個微笑:
“裴總,您需要咖啡嗎?”
如果老闆發現了你不夠遵守職場禮儀的目光,請務必當場假裝此事并未發生然後迅速轉移話題。
而詢問對方是否需要飲品在百分之八十的情況下都顯得十分成立。
當然,郁啓明知道裴緻禮壓根不喝咖啡。
但是裴緻禮裴總顯然并不知道郁啓明知道他不喝咖啡。
機場裏聲音嘈雜,世界聒噪地讓人生厭。
不知道哪一路的小孩在哇啦亂哭,非要買巧克力和香草雙拼的冰淇淋。
而印度口音的英語正在吹噓他拿到了一個億美金的訂單。
一群日本女孩不知道在沖着什麽東西喊卡哇伊。
郁啓明在這個世界莫名其妙嘈雜又混亂的背景聲音裏同裴緻禮對視。
然後他清晰地聽到了對方對他說:
“一杯美式,謝謝。
”
郁啓明起身的時候有那麽一刻懷疑今天太陽打西邊升起來了。
然而太陽當然不可能會從西邊升起來。
郁啓明擡起手,閑閑抿了一口咖啡,目光再一次若有似無掠過裴緻禮。
那麽,大概,這一位向來情緒平靜的裴緻禮裴先生,應該就是被他親愛的母親裴女士這一個無禮的要求給弄的……生氣了吧?
生氣了的裴緻禮面色倒是依舊平靜,隻是手下那一個工作本快被他敲破鍵盤。
出差途中被要求特地轉機去巴黎,拿一副,兄長遺忘的,拼圖。
離譜程度的确出乎郁啓明的預料。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豪門裏的經書更是無字天書一樣讓普通人摸不着頭腦、盤不通邏輯。
郁啓明內心裏叨叨完畢,放下咖啡,一臉我什麽都沒有發覺的社交微笑,低下頭摸出了手機刷起了遊戲攻略。
當着老闆的面摸魚是打工人獲得快樂最有效的方式之一,同時,郁啓明認定通過摸魚這一個行為,不僅能夠有效提高他本人在人類社會當中的市場價值——對于延緩他那一點輕微的精神疾病發作時間也有奇效。
輕微的精神疾病——打工人必備之厭班症。
一臉溫和表情摸魚的郁啓明偶爾抽空關注老闆的動靜。
事實證明,裴總的确隻是因為心情欠佳所以才脫口而出要的那一杯咖啡。
至于那一杯咖啡,從端到裴總的面前開始到他們登機走人都沒有被禮貌性地喝上一口。
甚至,
郁啓明十分确定,
裴緻禮甚至還面色略帶糾結地先把那一杯咖啡朝遠處推了一把,頓了頓,又拉回來了一點。
……
不理解但尊重。
臨別時,郁啓明起身對這一杯可憐的咖啡比了一個再見。
手上挂着大衣已經走在前面的裴緻禮似是無意,側身看了他一眼。
郁啓明忙快走了兩個跨步,跟到了老闆的身旁。
隻是,離得近了就又聞到了人身上那點淺淡的香水味。
郁啓明的目光輕飄飄地落到對方的後頸,又迅速移開。
落地窗外,一架飛機正在啓動。
郁啓明在短途飛機上陷入了一場短暫的睡眠。
夢裏是喬豐年的背脊,二十歲的喬豐年比現在更清瘦,皮膚泛着健康的瑩潤色澤,他背對着他,雙手撐在酒店的落地窗上。
郁啓明的目光像是落在他的背脊,又像是落在窗外的夜景。
鋼筋鐵塔下流轉過柔軟的河水,閃爍的燈光五光十色投射到河面,那條河像是故鄉舊屋前的河流,像,又不像。
他聽到自己在問喬豐年:小喬,這是哪裏?
然而喬豐年沒有回答。
鐵塔突如其來崩裂,柔軟的河水洶湧着撲向他。
郁啓明猛然驚醒。
他們的飛機正盤旋在城市上空。
今夜的巴黎有雨。
***
裴時雪先生的公寓位于巴黎第七區,是一幢典型的奧斯曼風格的建築。
等到郁啓明和裴緻禮到達公寓的時候,已近淩晨。
巴黎夜雨打濕了兩個人的外套,公寓旁的路燈閃閃爍爍,一輛摩托車碾過水潭,嘩啦一聲濺起水花。
裴緻禮下意識伸手拉了一把郁啓明。
郁啓明被扯着往後退了兩步,濺起的雨水隻打濕了一點褲腳。
“……謝謝裴總。
”
裴緻禮松開了手:“不用。
”
水潭收歸平靜,雨聲漸悄,郁啓明提着行李,跟在裴緻禮的身後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