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酒店客房。
裴緻禮輕輕敲了三下房門,推門走了進去。
一邊解開大衣西裝随手放在一旁的衣架上,一邊确認兩個小朋友的情緒狀态,确認了沒什麽問題,他才走過去坐到了宋學而小朋友對面的沙發裏。
宋學而擡頭看了他一眼,帶着隐隐約約藏得并不算太好的……敵意。
裴緻禮斟酌了一下這份“敵意”,再次朝着小朋友彎了彎嘴角。
宋學而咻地一下移開了眼睛。
還是一旁坐在沙發扶手上的李博鳴反應迅速,他站了起來,朝着裴緻禮喊了一聲:“裴叔叔。
”
等李博鳴喊完了人,宋學而這才頭朝天,慢慢吞吞、勉勉強強喊了一句:“……裴叔叔。
”
裴緻禮看上去脾氣很好地笑了下,說:“好像在聽你們說要點餐?想吃點什麽?我買單。
”
宋學而的頭又扭回來了。
她一雙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裴緻禮看,一邊看,一邊頗帶幾分挑釁地回答了一句:“我就想吃火鍋。
”
李博鳴剛要開口的一句肯德基含在喉嚨裏,費了好大勁才重新咽了回去。
他倒是沒多想,隻單純以為宋學而的這一份挑釁是在遷怒于人,宋學而的脾氣他是知道的,炮仗一個,不給她現在炸出來,她能憋出個大的。
——還不如讓她現在就炸出來。
李博鳴緊閉嘴巴決定當鹌鹑,抱着個手機躲到了房間的最角落給他媽發消息去了。
裴緻禮聽到了小朋友的挑釁,他說:“吃火鍋的話,現在可能不大方便,等過兩天回了S市了,我再請你們吃火鍋,怎麽樣?”
宋學而繼續挑釁:“S市的火鍋不正宗。
”
裴緻禮點了下頭,承認:“是,S市本地人都不太能吃辣,不正宗的多。
”
宋學而撇了撇嘴,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下裴緻禮,她停頓了一下,又開口問:“裴…叔叔,你是S市人嗎?”
裴緻禮說:“是。
”
宋學而哦了一句:“我喬舅也是S市人,他也不太能吃辣,你也是這樣嗎?”
裴緻禮雙手交握,平靜微笑:“我也是這樣。
”
宋學而就又長長地哦了一句,那雙眼睛依舊目不轉睛地盯着裴緻禮看。
裴緻禮恍若未覺:“保留你吃火鍋的意見了。
現在還有什麽別的想吃的嗎?”
宋學而的腳尖無意識地來回踢了一下地毯,踢到第三次了,她才又開口道:“……海鮮面。
”
“海鮮面?”
宋學而忽然垂下眼睛,又飛快改口:“算了,不要海鮮面,我海鮮過敏的。
還是肯德基吧,我要一份兒童套餐,謝謝裴叔叔。
”
裴緻禮看了一會兒宋學而,然後轉過頭詢問李博鳴。
李博鳴解除閉嘴鹌鹑的狀态,在角落裏發出聲響:“我跟她一樣,麻煩您了。
”
裴緻禮又笑了一下,講:“S市的火鍋不正宗,海鮮面倒有一家不錯,你舅舅還挺喜歡的。
可惜你海鮮過敏,不然有機會的話推薦你去嘗一嘗。
”
宋學而小朋友的臉上有努力掩飾卻依舊沒能掩飾好的煩躁和焦慮:“不了,謝謝,我聽到海鮮兩個字就渾身長紅斑!”
小姑娘撇嘴的樣子像是在生一場悶氣,裴緻禮确信面前這一個十一歲的小朋友跟她的舅舅一模一樣的聰明和早熟。
唯一不太一樣的是脾氣,一個九曲十八彎,一個卻是直脾氣。
都挺好的。
裴緻禮在手機上點餐,小姑娘以為他低下頭看不到了,就轉過頭繼續盯着他。
裴緻禮點完餐了擡眼,她就猛地扭開脖子。
“大概需要四十分鐘到。
”裴緻禮收起手機,看向宋學而:“還有點時間,要聊聊嗎?”
宋學而又把脖子偷偷扭回來了一點:“……我倆聊?裴叔叔,我倆能聊什麽?”跟你熟嗎,就聊。
裴緻禮笑了笑,他換了個坐姿,以手支頤,老友談天似地講:“前兩天下大雪,你路上過來的時候碰上了嗎?”
“……碰上了。
”宋學而坐的高鐵在路上卡了四個鐘頭,把李博鳴在平川急得團團轉,一會兒怕她冷一會兒怕她餓。
“我們也碰上了,在高速上堵了很久,很多年沒見過這麽大的雪了。
”裴緻禮問宋學而:“你以前見過那麽大的雪嗎?”
“……沒見過,我住廣州。
”能看到下雪天才見了鬼。
不過,“我今年冬天要去滑雪,沒準能碰上更大的雪天。
”
裴緻禮問:“去哪兒滑?國內還是國外?”
“跟我喬舅去瑞士。
”宋學而語氣輕快地補充:“去格林德瓦。
”
“挺好的,那邊風景不錯。
”裴緻禮提醒她:“不過滑雪要記得注意安全。
”
宋學而又說:“很安全。
而且我喬舅滑雪技術很好,他會保護我的。
”
裴緻禮嗯了一聲,又像是随口問她:“很喜歡滑雪?還喜歡其他的運動嗎?”
“我也挺喜歡沖浪的。
”宋學而頓了頓,問他:“你會沖浪嗎?”
裴緻禮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不會,勉強會遊泳而已。
”
“……你會遊泳?你不是怕水嗎?”宋學而腦子反應比嘴快,下意識脫口而出,隻是說出口了就知道完了個蛋,她眨眨眼,懊惱地伸手揉了一下自己的耳垂。
裴緻禮像是并不意外宋學而知道他怕水,他甚至還語氣挺溫和地解釋了一下:“以前是挺怕水的,後來一個人外加一隻狗在新西蘭的小島上住了一個月,每天聽海浪聲,聽多了就不怎麽怕了。
”
宋學而收起捏着耳垂的手:“……你養了狗?”
裴緻禮說:“是,薩摩耶。
”
“那千萬別給我舅看到,他很怕狗的。
”頓了頓,她補充:“尤其是小狗。
”
裴緻禮手指垂在唇下,他說:“謝謝你的提醒,我記住了。
”
宋學而等了半天也不等裴緻禮開口問她舅舅為什麽怕狗,她飛起眼角又瞥了他一眼。
西裝革履的男人好整以暇望着她,兩人對視上了,他就又微微笑了笑。
……他笑起來的神态和她舅舅舊手機那一張鎖頻照一模一樣。
宋學而覺得更煩躁了。
小孩兒心煩得太明顯,眉頭擰起來了,那一股盛氣淩人的、不開心的樣兒就不太像郁家人了。
宋學而想站起來到李博鳴那邊去,幹脆就不理裴緻禮算了,可真要這麽走了,她又覺得有一種不甘心的難受。
一向感情好到黏黏糊糊的兩個舅舅,隻要吵起來,總歸都是因為“裴緻禮”。
裴緻禮,裴緻禮,裴、緻、禮。
吵不完的裴緻禮,每次都是裴緻禮、永遠都是裴緻禮。
裴緻禮這三個字簡直就是宋學而的夢魇,不,“他”就是夢魇。
——宋學而是偷聽過兩個舅舅吵架的。
深夜過半,鋼琴聲停了,又過了一會兒,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砸到了鋼琴,巨大的、沉悶的聲響在一刻響徹一整座小洋房。
宋學而驚醒,她摸索着下了床,小心翼翼站在二樓的樓梯口悄悄往下望。
午夜的燈光折射開一屋子的狼藉,地上有被砸碎了的手機和被打破了的花瓶。
白色的帶着刺的玫瑰躺在水裏,她的舅舅站在牆角邊,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講:“又不是什麽大事,值得你發這麽大的脾氣?”
喬舅則站在鋼琴旁,看得出來他在生氣,他快氣瘋了。
宋學而從來沒見過她的喬舅這個樣子,他甚至氣到渾身都在發抖,氣到連眼睛都是紅的。
他說:“不是什麽大事?虧你講得出口呢郁啓明,你說,在你心裏我到底是個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