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二日的行程排滿,除開平川縣裏的幾個地方,還要坐車去縣城山腳下、剛剛規劃出來的開發區新城。
裴緻禮要風度不要溫度,出門隻穿了一件不算太厚的羊絨大衣,站在空曠的荒草堆裏側耳認真聽幾個領導講他們對這一塊土地的開發與規劃。
冬日寒風吹開裴緻禮挂在脖子裏的圍巾,郁啓明誠心實意替他覺得脖子發涼。
站在冷風裏吹了将近一個鐘頭,在坐上車的時候郁啓明覺得自己的腦子都已經被冷風吹成了一團漿糊,裴緻禮跟他講話,他一時沒聽清,擡起頭一臉茫然說:“不好意思,裴總,您是說?”
裴緻禮翻了翻手上那幾張紙質文件,遞給郁啓明:“看一下,後續的東西你來跟進。
”
郁啓明接過了那兩張紙,快速掃了一眼:“好的,裴總,我知道了。
”
車裏還有司機在,有些公事就不方便說,能聊的就隻能是泛泛的私事。
裴緻禮問郁啓明:“是不是冷?”
郁啓明都快被凍出鼻涕了,他說:“還行,你呢?”
裴緻禮伸手解開脖子裏的圍巾,說:“冷。
”
正常人都應該覺得冷。
出門前要不是郁啓明十分堅持,裴緻禮甚至都不樂意套上他的秋衣秋褲。
郁啓明對着他講:“不穿也行,感冒了你離我遠點,不然年底事忙,我抽不出時間請假去醫院挂水的。
還是你喜歡看我發着四十度的高燒陪你出門應酬喝酒?”
裴緻禮不敢作聲,穿衣服的動作十分幹脆利索。
裴緻禮說冷,郁啓明就把出門前在小超市裏買的幾個暖手寶遞給他。
裴緻禮摘下手套,握住了那幾團熨帖人心的溫暖。
前頭開車的司機是平川當地人,沉默寡言,唯有開過山腳的時候開了腔,像是對裴緻禮又像是對郁啓明說:“老闆,你們覺得那塊地好嗎?”
裴緻禮低着頭看着手機屏幕不說話,郁啓明便微笑着和司機道:“周圍空曠,但風景很美。
”
司機說:“是空曠,沒人住的。
”
郁啓明笑道:“還真是,一路過去,沒見一戶人家,這是有什麽講究在裏面嗎?”
司機看了一眼後視鏡,咧開嘴也笑了一笑:“您真是厲害,一眼就看出了這裏頭有講究。
”
“我老家那兒也是這樣,本來是一大片地沒人敢住,老人說是前朝鬧過瘟疫,住那兒折壽,後來政府拿了那塊空地蓋了學校,我還在那兒讀過幾年書。
”
裴緻禮一邊聽郁啓明一本正經說瞎話,一邊低頭劃過屏幕讀過他父親的留言和他拍來的裴時雪的照片,照片裏的裴時雪躺在病床上,正朝着鏡頭比一個耶,看上去無論是心情還是狀态都還算不錯。
司機見郁啓明健談,就也繼續說:“是啊,有些事情就是隻有本地人知道,新來的領導也是外地調來的,工作做得不夠細緻深入,不知道那塊地有講究。
”
“師傅,那您給說說?”
司機又看了一眼郁啓明,眼風又掃過後視鏡裏一言不發的裴緻禮,他道:“因為那塊地下住了山神,人不能離祂太近,不然祂會生氣的。
”
郁啓明一臉的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
司機說:“所以最好還是不要動那塊地,老闆,你們如果想要投資建廠,還是不要在這裏比較好。
”
郁啓明笑道:“知道了,謝謝師傅。
”
日照金山的風景的确美極,這樣美麗的山有一位亘古永存的神明當然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老百姓樸素的信仰讓他們遠離山神的居所,他們既敬且畏,對于那些想要來打攪山神栖息地的人,他們自然不會心懷善意。
裴緻禮把裴時雪的照片轉發給傅清和,鎖屏手機,擡頭與郁啓明對視。
郁啓明無聲地說:“哇哦,山神。
”
裴緻禮彎了彎嘴角,忽地擡起頭問那個司機:“那一個山神保姻緣嗎?”
司機俨然愣了一下,顯然是從來沒被人問過類似的問題,他猶豫了半天才道:“保的。
”
裴緻禮說:“靈驗嗎?”
司機說:“……當然。
”
裴緻禮說:“好的,謝謝。
”
道完謝的裴緻禮轉過頭對郁啓明無聲說:“抽空去拜拜?”
……。
郁啓明剛想張嘴問這憑空冒出來的山神你确定有地方拜,忽然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郁啓明拿出手機看了眼屏幕。
是李博鳴。
少年人的叛逆期裏間歇性夾雜着理智回歸的時刻,李博鳴同學至少沒有把郁啓明那三個電話和微信留言忽略到底,他能夠記得回一個電話,那麽在郁啓明這裏,依舊還是一個能拿九十分的好孩子。
跟裴緻禮透過底了,郁啓明就也當着裴緻禮的面直接接通了電話:“喂,博鳴?”
裴緻禮的目光依舊落在郁啓明的身上,于是清晰地看到了郁啓明在聽完對面匆匆的幾句話之後,那張向來挂着溫和笑意的臉緩緩地變了神情。
郁啓明挺直了背脊,沉下聲音和對方确認:“所以,你的意思是,現在宋學而就在平川,就在你的旁邊。
”
裴緻禮無意識撫摸着手機的手指一頓。
“靜平大道108號,好的,我知道了,你保管好自己的手機不要再讓她拿走,有事立即給我電話,我馬上過來。
”
郁啓明挂斷電話,他像是努力平複情緒一樣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了出來。
裴緻禮隔了一會兒才低聲問他:“怎麽了,是宋學而發生了什麽嗎?”
郁啓明握着手機,面無表情道:“沒發生什麽大事,隻不過是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兒膽大妄為,一個人離家出走幾千裏來了平川。
她沒事,她現在正和李博鳴在平川縣城靜平大道108號的火鍋店裏,吃火鍋。
”
“……你先不要生氣。
”裴緻禮試圖安撫。
“我沒有生氣。
”郁啓明神情冷靜,語氣依舊平靜:“我隻是想打斷她的腿而已,這怎麽能算生氣。
”
***
在廁所鬼鬼祟祟終于打完電話通風報信的李博鳴心懷忐忑和愧疚緩步走回了餐桌。
宋學而正拿着筷子在清湯鍋裏下鹌鹑蛋。
她看着李博鳴扭扭捏捏的走路姿态,收了一下筷子,問他:“李博鳴,你拉褲子裏了?”
李博鳴低着頭不說話,安安靜靜在宋學而的對面坐下。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又擡起頭,注視着穿着粉色骷髅頭毛衣的少女百無聊賴地用筷子攪弄那一鍋鍋底,
李博鳴依舊試圖拯救她。
他說:“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你真的不用和你媽媽聯系一下嗎?”
宋學而放下筷子,轉而從一旁的果籃裏拿了個草莓,語氣輕松:“不用啊,和我媽聯系那還算離家出走嗎?難不成你離家出走的時候還給你媽打電話?”
不好意思,李博鳴想,他從來沒有、也不會有什麽離家出走的想法。
“或者。
”李博鳴試探:“你可以給舅舅打個電話?舅舅那麽疼你,他會理解你的。
”
宋學而一口咬下草莓尖尖,丢開草莓屁股,然後抽了張紙巾擦了擦手,說:“我給我舅打電話了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