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牽手
羅懷玉慢了一步,他剛過去時,便聽見長渡說了句“不成體統”,常年養成的習慣讓他立刻站直了身體,還下意識發問道:
“大師兄,是發生何事了?”
長渡道:“無事。
”
羅懷玉松了一口氣,他這才想到一事:“對了,大師兄,你說得那件衣服,緊趕慢趕,今日剛好完工,我過去給你拿啊。
”
他說完,一溜煙可跑了。
竺葉不太在意羅懷玉,但她在意羅懷玉所說得“衣服”,聞言便踢了踢長渡的衣擺:“你上次來鎮裏是來買衣服得嗎?”
她皺着臉,悶悶道:“我特意帶你來買衣服,你竟然偷偷買衣服,不告訴我。
”
“我不同你玩了!”
長渡手足無措的看着她:“沒有,是…你的衣服。
”
他話音落地,羅懷玉又匆匆而來,他拿着件靛青色的女子衣裙,瞧見竺葉便促狹笑道:“我倒是說,春生哥買女郎衣裳作何呢,原是買給這位女郎得啊!”
長渡心裏覺得懷玉此話過于輕浮,又傷女郎清白,可瞧見竺葉唇角彎彎笑道:“一模一樣欸。
”
他便說不出話了。
更何況,輕浮得是他。
是他先送女郎衣裳的。
懷玉隻是說出來罷了。
他竟然變得如此輕浮。
長渡睫毛顫了顫,就瞧見竺葉仰面看他,眼睛亮亮:“是洗過得嗎?”
長渡忽覺喉間微渴,他微垂了垂眼簾,将背上的包裹取下,遞給竺葉,腦子慢了半拍道:
“仙女…可不會給你洗衣服。
”
他話畢,便去量尺寸。
留下一臉莫名其妙的羅懷玉,懷玉以為自己沒能領悟好大師兄的意思,連稱呼都換了,慢半拍道:“大師兄,這是怎麽了?”
竺葉扯開包裹。
見裏面有件透着皂角香的靛青色服飾。
這少年道士自從那日從鎮上回來後,便總背着這個包裹。
原來包裹裏裝得是衣裳啊!
竺葉不解其意。
但她是個有禮貌的人,指了指旁邊不同顏色的布料,随手拿出張銀票遞給懷玉:“能買下嗎?”
向來是懷玉拿銀票砸人,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拿銀票砸懷玉,他愣神半響,又将銀票推了過去:“給大師兄做的衣裳要什麽銀票?”
可懷玉話音落地時,就見眼前的異族少女跑到了大師兄旁邊,酒窩淺淺,似對大師兄說了些什麽,大師兄頓時耳根發紅。
懷玉陷入了沉思。
大師兄不會被什麽人給冒充了吧。
竺葉拉了拉長渡的袖子,她唇角彎彎:“你別不說話啊,小結巴,你是不是生氣啦!”
“你就是生氣啦!”
懷玉聽了一耳朵“生氣啦”,他看了看兩人,見大師兄依舊冷然着一張臉,這異族少女眉眼彎彎,他不由更為疑惑。
究竟是誰生氣了?
懷玉是個自來熟的性子,他原以為剛才同這位女郎交談過了,兩人便算是熟識了,此時又瞅了瞅大師兄那張冷然的臉,他擔心女郎生氣,便垂頭同竺葉道:“妹妹有所不知,我大師兄向來喜歡冷着一張臉,這絕對不是生氣!”
他再三保證。
竺葉嫌他煩,卻依舊眉眼彎彎,不知道在對誰說話:“哦,他沒生氣!”
懷玉感覺有些不對勁,但他向來不是個能觀言察色的,一聽這異族少女并不誤解大師兄了,便笑着道:“是啊,他沒生氣。
”
“對了,這位妹妹是頭一次來靈安鎮嗎?也快響午了,懷玉願盡地主之誼,妹妹有什麽想吃得嗎?”
八角鈴铛在懷玉面前,便沒了聲響。
竺葉負手而立,她眉眼彎彎,笑道:“懷玉哥哥的祖籍在靈安鎮嗎?”
懷玉邊走邊笑道:“非也,非也,懷玉祖籍在桑蠶。
隻不過家父嫌懷玉煩,便将懷玉攆到靈安,懷玉居此半月,也算是摸透了靈安鎮大大小小的商鋪。
”
竺葉若有所思。
她故意靠近了些路邊行人,八角鈴铛見行人便急促響着,隻是見了羅懷玉不響,是因為他沒有長久居于靈安鎮的緣故嗎?
懷玉走到處街角,他站定,吞咽着口水:“妹妹……”
他話音未落。
長渡便先行一步,房梁高度于他而言,有些矮了,便彎腰垂頭,率先進了食肆。
懷玉更為疑惑。
大師兄并無味覺,從不重口腹之欲,為何今日如此反常?
食肆內煙火味十足,吆喝聲吸溜聲不絕于耳,更有人呼朋伴友,誇誇其談。
懷玉受了這喧鬧感染,他面上也漲得通紅,朝竺葉道:“妹妹有所不知,這家食肆浮圓子、灌湯包那是一絕,皮薄餡大,裏面的餡料更是鮮嫩無比。
”
竺葉聽此,彎眼笑道:“懷玉哥哥說得這般好,我定是要嘗一嘗。
”
她話畢。
已然有店小二将浮圓子、灌湯包、水晶肘子、抄手等端了上來。
竺葉剛想吃時。
旁邊多出隻手,長渡偏頭,用湯勺細細攪着她眼前的浮圓子。
竺葉蹙眉,直接踩了長渡一腳,惡狠狠道:“你幹什麽?哪兒不還有嗎?你憑什麽吃我得?”
食肆太吵,懷玉沒聽清竺葉所言,他見長渡此番,更是懷疑:“大師兄,還有呢,你吃妹妹的飯做甚?”
他說着,直接吃了口浮圓子,燙得嘴皮都起了個泡,龇牙咧嘴的以手扇風:“好燙…好燙。
”
長渡垂眼,又攪了攪浮圓子,偏頭不知對誰說道:“慢點吃,不用急。
”
懷玉邊灌酸梅湯邊伸着舌頭:“春生哥,你怎麽不早點給我說?”
長渡垂眼:“誰叫你吃得那般急。
”
長渡雖無味覺,但常因總是下廚,為了避免受傷,他不免養成了看兩眼冒氣的飯菜,就能辨別出飯菜溫熱。
竺葉咬着浮圓子,她偏頭看着長渡。
白煙袅袅下,她看不清他面上神情,隻能勉強看清他淩厲的下颌。
他沒吃東西。
他很少吃東西。
竺葉忽而想起他剛才說得話。
——仙女…可不會給你洗衣服。
那衣服是他洗得嗎?
巫阿爹也沒給竺葉洗過衣服。
好奇怪的感覺。
她又想起,她對這少年道士說得。
——你好像天上的仙女。
中原人說,仙女是要普渡衆生的。
在竺葉模糊的印象中,好像有個溫柔的聲音對她說過,仙女是住在月亮上的,與月亮一樣清清冷冷的。
仙女是很少吃飯的,但有顆純粹的善心。
同仙女祈願的話,仙女會盡全力實現願望的。
竺葉咬着浮圓子,她的面頰鼓鼓,咽下浮圓子後,将紅糖餅移到長渡面前:“它是甜的。
”
長渡餘光瞥見竺葉看他的視線,他的身體更為僵直,下意識的直起腰背,不期然的看見竺葉推來的紅糖餅,他慢半拍的伸手拿過紅糖餅,咬了一口。
依舊無滋無味。
但他垂眼道:“是…甜的。
”
懷玉根本沒發現兩人的動靜,他隻顧得上吃,等酒足飯飽之後,他便想午睡,朦胧着一雙眼,對兩人道:“春生哥,竺葉妹妹,午睡嗎?”
長渡偏頭看向竺葉。
竺葉在月亮山上無人同她交談,她除了睡,便是同蠱蟲說話,此時更是不想睡,果斷的搖了搖頭。
懷玉看向長渡。
長渡搖了搖頭。
他更是疑惑。
大師兄不是一直作息規律嗎?
但他下意識的應了聲。
大師兄是何等天賦異禀,定是自有想法。
他還是回去午睡吧。
陽光不盛,
賣貨郎挑着擔子吆喝着,街道上多有年輕男女并肩而行,偶碰到什麽,便含羞帶怯般的對視一眼,路面上開了一簇簇紅花,随風飄蕩着。
竺葉新奇的看着周圍,她幾乎是每個攤子都要看上一遍。
約莫半柱香功夫。
本來還算是清朗的天忽然陰沉下來,暴雨噼裏啪啦,說下就下,豆大的雨珠砸在地面上,攤販似乎是見慣了這場景,以傘擋着攤前。
賣傘的攤前,雯時圍滿了人群。
油紙傘接二連三撐開,浮在路面上。
雲是天上的花,傘是地面上的花。
竺葉打開青綠色油紙傘,她得意洋洋的瞧上長渡一眼:“我帶傘了哦。
”
雨珠打在傘面上,水流嘀嗒嘀嗒的落在地面上,蓄成水灘。
長渡接過傘柄。
她偏冷、柔軟的溫度似還殘留在傘柄之上。
他手指微顫,隻覺心中微癢,強撐着面上的冷然:“好…聰明。
”
竺葉聞言更是得意洋洋:“我自是聰明。
”
她話畢,似是看到了什麽,好奇的探頭看去。
長渡心下不适,也探頭看去,隻見前方一撐傘男女,在傘的遮擋下,竟是偷偷的牽起了手。
竺葉好奇的看了看,她仰面沖長渡道:“我也要牽手。
”
她伸出手來。
手面白皙柔軟,掌紋清晰。
這…太…不成體統!
可她眼神純粹又明亮。
長渡喉結上下浮動,伸出了手。
他們确實拉過手。
但像是這般牽着,倒是頭一次。
手面相貼,十指相扣。
微冷的、柔軟的觸感。
竺葉好奇的晃了晃他的手:“小結巴,你的手好熱。
”
長渡耳根全紅,他強撐着體面:“天…太熱了。
”
竺葉疑惑的擡頭看了看陰沉的天,她好奇的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經道:“你在說謊。
”
她的存在感實在太強。
同撐在一把傘下,還牽着手。
柔軟的、微冷的、清幽的香氣鋪面而來。
長渡狼狽的垂了垂眼睫。
竺葉忽而用小指勾了勾他的指尖,她湊近長渡,她的瞳孔宛若水洗過一般,明亮又純粹,聲音微軟:
“你沒說謊。
”
她邊走邊看,半響,又晃了晃長渡的指尖,倒回來,同他并肩而立,仰面看他:“我在哄你,你看不出來嗎?”
哄得是,
——“我不同你玩了。
”
他在哪時,生氣了嗎?
長渡從來沒被人哄過。
他是常因收留的第一個孤兒,是長思峰上當之無愧的大師兄,向來是冷然着一張臉,似萬事萬物都在他的掌控中,是衆弟子難受不安時的傾訴對象。
雨霧朦胧的落在竺葉的身後,她踮腳看他,狐貍眼睜得又大又圓,漆黑的瞳仁清澈又純粹:“欸,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