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心頭血
暴雨侵襲,醫館掩了門,着褐色短打的學徒趴在門檻直打瞌睡,眼皮子下垂時,瞧見一點水液落地,他趕忙擡起頭,看見一淡紅衣少年抱着人而來。
“大夫在嗎?”
學徒“啊”了一聲,跳起來:“在、在。
”
堂前僅有一盞燈,加之天色昏蒙,看不大清人的面容。
學徒隻見淡紅衣少年咬着止血藥丸在吃,視線直盯盯的落在一簾之隔的少女身上——醫女正在處理少女的傷口。
他看了兩眼,隻看到窗外暴雨,剛收回視線,聽到師傅“嘶”了一聲,他趕忙站直身體,看向旁邊。
隻見這少年背上滿是鞭痕,血肉模糊。
可這少年好似感受不到,咬着止血藥丸,連水都不喝,盯着那少女影子看。
天色暗沉,勾勒着少年的剪影。
眉間朱砂、下颌淩厲、視線如同黏在那少女身上一般。
一動不動。
學徒心下微驚,他跟着師傅學了幾天望面色,隻覺這少年執念太重,許是窗外天色暗沉陰雨綿綿,他感覺這少年視線有些陰暗潮濕。
這人性格也必定陰暗潮濕。
沒上過學堂的學徒正洋洋得意于自己的聰慧時,被師傅喊了句:“愣什麽神!去将大薊碾碎拿過來!”
剛感覺自己是“文曲星”下凡的學徒趕忙屏氣凝神,灰溜溜跑去拿藥,剛拿過藥,卻聽到這少年開口說話,聲音不高,聲線卻是極溫和的,用詞也客氣:“大夫幫忙将腐肉挖出來,多灑點止血止痛藥,用麻布纏上就行。
”
學徒拿着大薊過來,他下意識道:“那少女……”
他話音還未落,就見這少年終于移了下視線,但隻是片刻,又黏在布簾上面:“她不用這樣。
”
學徒感覺這少年有病。
傷成這樣還不好好治,隻是拿命在玩。
幸好這少女背部傷勢不重。
等這少年起身,咬着片止痛藥材時,醫女也收起了布簾,學徒便見這少年将銀兩放在桌面,起身去抱少女。
學徒更覺有病。
呆上一晚上又無妨。
他蹲在角落裏想,
看這少年那陰暗潮濕的視線,會不會這少女是被他搶過來的?
這少年其實是個采花大盜,專對閨閣女子下手。
他胡亂想了半天,剛一擡頭,瞥見窗外暴雨驟停,昏黃暮色交織着墨藍天色下落,映得桑蠶的青磚灰瓦都多了些昏沉。
樹枝搖晃,風雨欲來。
采花大盜長渡單手抱起竺葉,撐傘走進長夜,盡管深受重傷,但輕功依舊不慢,飛檐走壁落到一處烏瓦時,他耳尖一動,看向旁邊。
檐上靠着幾個蜀山弟子。
他們面上略有些躊躇,其中一人卻高聲喊道:“長渡哥哥,你可以當叛徒,但控蠱人必須死!”
是李承之。
雨落在烏瓦之上,細碎聲響落下時,長渡雯時收了傘,傘杆指向幾人:“對不住。
”
衆人還沒理解他這話何意時,卻見傘杆微指,風雨襲來,擊向幾人。
幾人連忙以劍抵之時,長渡已然收回傘,幾步躍了出去,卻聽到聲煙花聲。
他雯時眼眸變暗,身形更快。
李承之武功不濟,他吓得躲到藥王谷弟子身後,盯着長渡的身影,神色不定,似想到什麽,突然放了煙花,幾人猛然看向他,他縮了縮脖子,低聲道:
“控蠱人必須死!定是那妖女蠱惑長渡哥哥,若那妖女死去,長渡哥哥肯定會恢複神志!”
衆人一時靜默。
天邊煙火璀璨。
師兄弟前來時,長渡身形更快,他眉眼微垂,目光淡漠的看向來者。
“大師兄,我們本意并不想與你為敵!可哪個控蠱人來中原時不是腥風血雨的!”
“隻要你把妖女……”
話音未落,長渡已然持劍,因強行透支的緣故,他面色更為蒼白,唇瓣粉白,朱砂卻豔,聲音清越:“對不住。
”
狂風大作時,劍光一越,樹影婆娑下,淩厲劍意擊向衆人,等擡劍抵擋時,前方已然沒了長渡的身影。
因點燃煙火之故,預示控蠱人之緣由。
昔日好友同門前仆後繼,短短一程路,長渡聽了不下十遍的“妖女”、“蠱惑”。
他想說,
她不是妖女。
她沒有殺人,也輪不得他人審判。
可他昔日好友同門依舊在審判她,他們說他“堕落”、“被蠱惑”、說她“妖女”、“害人不淺”。
罡風刮起,電閃雷鳴下,暴雨驟降。
隔斷衆人視線時,長渡抱着竺葉上了山。
暴雨還在繼續,山間一片泥濘,将一切痕跡沖刷幹淨,狂風大作,樹影婆娑。
火舌舔舐着木柴。
長渡将包袱放下,他伸手摸了摸竺葉的額頭,未察覺燙意時,又擡手觸了觸她微濕的衣角,微蹙眉,正準備給她換衣裳時,卻看到自己指尖正滴着水。
他縮回手指,解了發帶,換了幹淨長衫,又抱起她,給她換了衣服,等換完衣服,伸手碰了碰她的額頭。
沒發熱。
長渡盯着她看了半響,伸手點了點她的唇角,似是在擦她唇邊流出的血。
長渡輕抵着牆面,将她側躺放着。
他咬着止血藥,微阖上了眼睛。
.
竺葉感覺自己做了個夢。
夢中好似隻有一種天色。
狂風、暴雨、暗夜。
玄衣青年撐紅傘而來,他抱起獻祭在山腳下的四歲稚童,手腕卻一抖,似看到了什麽,視線雯時定在原處。
隻見雪野茫茫下,本應是冬眠的竹葉青卻纏在稚童手腕上面,正對他發起攻擊。
而被凍得青白似乎已經昏厥的孩子卻睜開了眼睛,“咯咯”笑了起來,露出面上兩個酒窩。
玄衣青年的眸光停留在孩童面頰上的酒窩,恍神片刻,才終于看向她腕骨上的竹葉青。
天資異禀。
玄衣青年眸色幾經變幻,他幾下打暈稚童,抱起她上了山。
山間孩童衆多,住在一竹屋裏,防備又警惕的看着其他人。
他們都是被獻祭上來。
青年将他們練成了蠱,最後厮殺出來得便是蠱王。
夢境恍惚,狂風驟雨下。
屍山遍野,竺葉看見自己靠在枯井旁,渾身髒兮兮的,腳邊是枯骨,眼睛微阖時,血液汩汩而下。
周遭實在是太靜了。
血流落到骷髅上,發出“叮當”的聲響。
她不解的歪了歪頭,用刀尖劃過手腕,血珠順着她的手腕而下,似像風吹鈴铛,一聲聲的響動。
竺葉是在鈴铛聲下醒來的,入目是篝火,她眨了下眼睛,才聽到洞外的暴雨,剛想起身,才覺得身下像是墊着什麽東西,她轉頭看了眼,唇瓣剛好擦過長渡的下颌。
她慢半拍的盯着長渡看。
他垂着眼睛,似乎在睡覺。
火光映照下,似乎消融了些他眉眼的淩厲,多了些溫和。
好似跟當時那個用劍指着她的少年道士完全不一樣。
竺葉仰面看着他,又親了下他的唇,伸手抱住他的腰時,摸到他身後的粘膩,她似乎這才從夢中醒來,鼻尖嗅到濃重的血腥氣。
他被打了五十鞭,判出師門了。
竺葉一時覺得手有些發顫,她不理解自己為什麽顫抖,用一隻手按住另一隻手,仰面看向長渡,喊他道:“我身體在發抖。
”
可這少年道士依舊不說話。
竺葉又湊近了些長渡,她下意識想說剛才說得話,可她看到長渡額面上的汗珠和微紅的顴骨。
她想起了剛才那個夢境。
傷口潰爛後,容易發熱,發熱若是治不好,便會成為血肉,最後成為具枯骨。
竺葉感覺渾身更顫,她不解的歪了歪頭,伸手擦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