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神女下凡
海風卷起水花,拍打在峭壁上。
竺葉勉強掀開眼皮,視線無意識落到長渡的身上,他很久都沒有束過發了,此時烏發披散在腰間,散落在床榻上。
竺葉看向他的烏發,忽然伸手将垂落在他肩前的碎發攏好,長渡卻像是受了刺激似的,含咬上了軟肉,陌生的麻意遍布竺葉的全身,她不受控制的抓住了長渡的頭發。
視線模糊中,長渡似擡了下頭,她的唇瓣被他用手捂着。
竺葉擡手似要拔開他的手時,腕骨上的鈴铛忽然發出清脆的聲響時,那一瞬間,她感受到了長渡的眼淚。
灼熱的,滾燙的,觸及她的皮膚。
竺葉一時松開了長渡的頭發,長渡擡頭緩慢掀開眼皮看她,他的眼周被刺激得發紅,左眼淌落的眼淚似沾在唇瓣上,他的唇瓣亮晶晶的,似有水液劃過下颌,竟是如年幼那般,捂着她的唇,輕聲給她告密。
“小點聲,別被人聽見。
”
明明是這世間最親密的關系,卻徒然生出些偷摸的藏感。
他緩慢的松開手,指骨又長又直,玉白的膚色在月色映照下,竟是生出些透明的感覺。
他的手指下落,竺葉的心髒高高提起,她剛想後退一步時,長渡的手卻攬住了她的腰,他的眼底似有笑意,輕聲道:“阿木,你以為我還想幹些什麽?”
竺葉這才發現自己被他騙了,氣得面頰鼓鼓,瞪了長渡一眼,伸手将寝被裹到自己的身上,滾成個春卷,一句話也不跟長渡說。
長渡看她這幅樣子,有些想笑,但他若是笑了,竺葉肯定兩三日不理他,雯時斂了笑意,垂了垂眼簾,湊過竺葉的身邊,輕聲哄她道:“我給乖乖道歉好不好,剛才不應該騙乖乖,乖乖能不能不要不理我?”
他的聲音鑽進竺葉的耳廓,竺葉不想聽他說話,一上//床他跟瘋了似的,每次都這樣說會改的,每次都沒有改。
竺葉伸手捂着了自己的耳朵,她蒙在被子裏,許是天氣過冷,竟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她好像做了個夢。
夢中有隻貓一直跟着她,她便随手給小貓喂了食物,誰知道這隻貓忽然變成了狗,慕然壓在了她的身上,還用舌頭一直舔着她。
竺葉被驚醒時,感覺脖頸有些濕潤,她還以為在夢中,慢半拍的伸手摸了摸脖頸,卻摸到長渡的頭發。
竺葉奇怪的睜開眼睛。
寝被已然被長渡打開,腰身被長渡禁锢着,他趴在她的鎖骨處,好似睡着了。
他抱得實在是太緊了,竺葉有些呼吸不上來,掙紮着想要從長渡的懷裏離開,許是睡熟的人察覺不到外界的動靜,竺葉手腳并用的從長渡的爬出,剛脫離長渡的禁锢時,她的腰身卻被人抱住。
“阿木。
”
外面太冷,長渡的體溫滾燙,竺葉其實更傾向于趴在長渡的懷裏睡覺,可她沒忘記剛才長渡的戲弄,鼓了鼓面頰,指責道:“你抱得實在太緊了,我都快喘不過氣了。
”
若是以前她用這種語氣同長渡說話,長渡會立刻哄她,可這次竺葉等了半天,依舊沒聽到長渡說話哄她,她有些生氣的擡頭瞪了長渡一眼,卻看到長渡漆黑的瞳孔一錯不錯的盯着她看。
他好像生氣了。
可她還沒消氣了,長渡竟然隻顧着他自己生氣,竺葉不想再同長渡說話,她偏了偏頭,卻聽見長渡偏冷的聲線。
“阿木。
”
他本就是清冷的骨相,聲線也偏冷然理智,若不放緩聲音的話,總給人一種被訓斥的感覺。
竺葉氣得偏頭看他:“我都沒消氣呢,你憑什麽生氣?”
她的眼睛圓滾滾,并無水意,白皙的面頰上染上了層粉意。
長渡盯着她看,眸光幽深,他低下頭來,放輕聲音,湊到竺葉的身邊:“對不起。
”
他抱住竺葉,任由竺葉掙紮也不放手,輕聲道:“你剛才突然睡着了,跟你說話,你一句話也不回。
”
“我有些害怕,阿木。
”
“我很害怕,阿木。
”
他反複說着害怕,也不說害怕的原因。
竺葉本鼓着氣,不想搭理長渡,可他的身體實在是太顫抖了,似乎是失去了珍愛的事情。
竺葉不明白他為什麽對她睡着一事,反應這麽大,她咬了咬唇,安撫長渡道:“我剛才就是睡着了。
”
她頓了頓,想到長渡說得擔心兩字,脫口而出道:“你別擔心。
”
長渡應了聲,但他依舊緊緊的抱着竺葉。
他知道竺葉在鬧別扭,但竺葉不會跟他鬧太久,往往哄一哄她,她都會忘記剛才的別扭,高高興興的撲進他的懷裏。
剛才他掀開寝被時,幾乎聽不到她的呼吸聲。
等了許久,他才敢伸手去探竺葉的鼻息。
太微弱了,幾乎不像是一個正常人的呼吸,但她之前的呼吸聲卻是極其正常的。
竺葉不知道長渡在想些什麽,她不太熟練的學着長渡的動作,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學舌道:“別擔心。
”
長渡應了聲,他突然擡頭看向竺葉,漆黑的瞳孔一動不動,聲音執拗,與其是跟竺葉在說,還不如是在說給自己聽:“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
”
竺葉學着他的樣子,親了親他的眼尾,安撫道:“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
”
長渡總算是安生下來,他又抱緊竺葉,親了親她的面頰。
這夜難得什麽都沒做,卻依舊折騰到很晚,竺葉睡着的時候,都感覺長渡幾乎要貼在她的身上,似乎想要融進她的骨血中。
幸好水路并沒有什麽意外,船隻靠岸的這天,恰好是個晴日。
霜降日後的晴日,哪怕太陽高垂在天空,依舊有些冷。
竺葉垂着眼簾,裹了裹身上的鬥篷,長渡握了握她冰涼的手掌,蹙了蹙眉,竺葉沒察覺到長渡的情緒,她望着不遠處的小鎮,小鎮周圍種滿了梅樹,許是未到冬日的緣故,樹枝上隻生出了些許花苞,暖黃的陽光籠在樹上,給人一種不真實的幻覺。
竺葉好奇的盯着梅樹看,伸出手道:“它們沒長葉子。
”
長渡将她的手握住,放輕聲音:“開完花,就會長葉子的。
”
竺葉偏了偏頭,盯着花苞上,不解問道:“那葉子和花豈不是永遠也見不到面?”
長渡一怔,還沒說話的時候,又聽竺葉興沖沖道:“明年我們還來這裏,将掉得葉子藏在樹下面,它們就可以見面了。
”
長渡盯着她的側臉看,她的面頰籠罩在暖黃光暈中,眼睛如星子般明亮,他的心髒有些發癢,輕聲的應了句。
竺葉驀然擡頭看向他,似乎随口問道:“什麽時候下雪啊,我還沒見過雪呢?”
她說過好幾次想要看雪,似乎忘記年幼時在慶王府見過雪。
長渡一時沒說話。
竺葉生氣的松開了他的手,瞪了他一眼,偏頭的時候,垂在枝桠上的花苞剛好砸在她的發上,長渡回過神,他伸手取下花苞,放輕聲音道:“再過些日子,便是立冬,立冬過後,便會下雪,到時候,便可以見到雪。
”
竺葉鼓了鼓面頰,長渡低聲哄了哄她,她才不情不願的點了點頭,探頭好奇的看着長渡拿着的花苞。
花苞很小,顏色也不明亮。
竺葉喜歡亮晶晶的東西,此時看了眼,便失去了興趣,但似乎想到什麽,又晃了晃長渡的手:“我們一會去鎮上玩。
”
如若想到達巫山,便要先跨過寄春鎮,寄春鎮因鎮上多栽種寄春君而得名,地處偏僻,街巷上的賣貨郎并不多,許是難得晴日,稚童踩着水坑跳來跳去,弄得渾身髒兮兮的。
竺葉每到一個區域,目的地都很明确,先是去酒樓吃飯,再接着去鋪面看衣裳首飾,讓長渡提着大包小包後,又去街邊買了些糖水丸子之類的吃食,吃不下的話,再給長渡塞上幾個。
夕陽西下,竺葉正準備找個客棧時,卻發覺長渡牽着她的手,直接進了家雜貨鋪。
雜貨鋪在巷子裏,黃土砌成的牆壁上似勾畫着個頭飾模樣的東西,似蝴蝶又似楓葉,沒什麽稀奇的地方,鋪面不大,僅有一上了年歲的老人守着鋪面,他似乎沒聽到腳步聲,支着肘,花白的胡子亂糟糟的,垂着頭打着瞌睡。
看得竺葉有些想拽他的胡子,還沒等竺葉動手的時候,長渡敲了敲桌面,老人才被驚醒,眼睛還沒睜,便來了句:“櫃面上都有相應的價錢。
”
聞言竺葉便望向旁邊的銀飾。
長渡掃了眼她看着的飾品,便轉過頭,神色有些複雜的看向老人:“能幫忙打幅銀器嗎?”
老人揉了揉眼睛,依舊沒睜開眼,問了句:“有圖紙嗎?”
竺葉不知道長渡要打什麽銀器,她一時對首飾失去了興趣,探頭盯着長渡看。
竺葉看人的時候,總是很專注。
長渡餘光瞥到她的視線,莫名被她看得耳尖發紅,他将圖紙拿出來時,竺葉瞄到了上面的圖案,圖案複雜,似蝴蝶又似楓葉。
竺葉慢半拍的指了指自己,眨了眨眼睛:“是給我的。
”
她的聲音清脆,像隻鳥兒。
鳥兒依偎在他的旁邊,叽叽喳喳的同他說話。
長渡耳尖更紅,他垂了垂眼睫,莫名有些不敢看她,聲音低低:“是給你的。
”
老人沒看面前的年輕人。
他撐着眼皮看着手中的圖紙,指腹微微顫抖,似看到什麽不可思議的事物,驀然掀開眼皮看向面前的兩人。
竺葉這才看到他的面容。
他看起來很老了,混濁發黃的眼球微微轉動着,面上皺紋橫生,尤其是眼角上揚還有唇角上揚的位置,皺紋更是多得數不勝數,又太瘦了的緣故,此時緩緩揚了揚唇角,面皮上的皺紋幾乎要耷拉下來。
老人似乎終于看清了他們的模樣,恍若故人相逢,手指發顫,混濁的眼球爆發出劇烈的驚喜。
“小殿下!”
“小小姐!”
竺葉恍惚一瞬,經人提醒,她這才想起來,年幼時她在慶王府時,府中的下人大多喊她“小小姐”。
還沒等竺葉想起眼前老人是誰的時候,長渡伸手及時扶住了老人要行得禮,鄭重道:“鐘叔,您辛苦了。
”
當時,慶王府突然被下旨抄家。
長渡便發了府內下人的賣身契。
鐘叔這位老管家,卻堅決要同主家共進退,長渡便讓人把他打暈帶走,離上京越遠越好,并給他留了一封信。
鐘叔是自小便跟着長渡的父親長大,情義自是不同,長渡生怕他想不開,便讓他幫忙打一份銀器——他當年想送給竺葉的及笄禮,可惜,圖紙剛畫好,慶王府便被抄家,苗疆的東西自是不能讓老皇帝知曉,他便将圖紙給了老管家。
——“鐘叔,能幫我打份銀器嗎?”
打銀,需自小便練。
當時的長渡隻是想給鐘叔留一份念想。
可誰知,兜兜轉轉,竟真有故人相逢的一日,故人相逢,總是激動歡欣的,可物是人非,又徒增些悲痛。
鐘叔哭過一遭後,小心翼翼的将銀器從櫃子裏拿了出來,他反複嘆息道:“小殿下你們終于來了。
”
他活着,似乎就是為了等這一天。
等慶王府洗刷冤屈,等慶王府的故人找來。
後來碾轉來到寄春鎮,勉強開了個雜貨鋪,他等着故人來赴約,可實在是太久,久到他都以為自己很早便入了黃泉。
長渡鄭重的接過銀飾,他俯身行禮道:“鐘叔,多謝您。
”
鐘叔趕忙扶起長渡,老淚縱橫:“小殿下怎麽能向老奴行禮呢。
”
他說着說着,似乎想到什麽,又小心翼翼的問:“慶王府洗刷了冤屈嗎?”
長渡看向他:“不負所望。
”
鐘叔連說幾個好,聲調擡高,神采奕奕。
他又看向竺葉,欣慰道:“小小姐還是這般漂亮。
”
竺葉的面上并沒有染上悲痛,她彎了彎眉眼:“鐘叔。
”
長渡牽過竺葉的手。
鐘叔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便聽到長渡說道:“鐘叔,我們剛成婚不久,她是我的妻子。
”
鐘叔沒多震驚,又是連說幾個好字,連忙問了婚宴等事情,長渡照常回答,說話間,已然暮色四合,鐘叔便同長渡提起留宿一事,長渡便說了已然登記過客棧。
說到此,便要分離了。
竺葉牽着長渡的手,蹦跳着往前走,她似乎更平常沒什麽不同,卻在跳過水坑時,往回看了一眼。
雜貨鋪上挂着幾串風鈴。
鐘叔的面容被掩蓋在風鈴後面,人老了,眼睛便容易渾濁,他看不清竺葉回頭的模樣,依舊倚靠在櫃臺上,遠遠望過去的時候,像是一道剪影,像是一截枯木,恍若遺留在舊時代的人。
竺葉錯愣的看着,她突然松開長渡的手,往回走去,身影帶起的風将檐角上的風鈴吹得叮當直響,她取下花帶上的香囊,将銀子挪到鐘叔面前。
“小小姐……”
“謝謝鐘叔給我打銀器。
”
她還沒等鐘叔說話,便一溜煙的跑出了雜貨鋪,長渡在臺階下面等她,彼時恰好夕陽餘晖籠到長渡的身上,他那張清冷的面容倒是多了些暖色。
竺葉撲到長渡身上,她的情緒後知後覺,此時眼睛亮晶晶的盯着長渡,冒名說了句話:“我是你的妻子。
”
長渡扶着她的腰,避免她摔倒,聞言輕聲道:
“你是我的竺葉。
”
.
回客棧路上,玩夠水花的稚童又撅着臀部,湊到牆角在看螞蟻搬。
竺葉雖有些瞌睡了,但看到圍一圈人的時候——哪怕是小孩子,依舊有些好奇的看了過去。
一排螞蟻,正在搬家。
她百無聊賴的收回視線,垂着眼簾,又想睡覺——天氣實在是太冷了些。
螞蟻搬家,預示着有雨。
可竺葉并不怕雨,她亦步亦趨的跟着長渡,回了客棧。
長渡見她乏得厲害,便要了盆熱水,替她沐浴,竺葉似乎是害怕他做什麽,沐浴過程,勉強撐着眼皮,盯着他看。
她的眼睛很大,臉又很小。
撐着眼皮看人的時候,有種小動物的專注和警惕。
看得長渡有些想逗她,剛俯身時,她便掩耳盜鈴的捂着臉:“我要睡覺。
”
竺葉用手捂着臉,手指卻分開個縫,看向長渡,見長渡依舊面無表情的俯身,她氣得想要罵長渡時,長渡卻将她抱了起來,替她擦幹身體,放在了床上。
他笑着看竺葉:“乖乖以為我想做什麽?”
窗外朔風驟起,墨色暈染的天空似乎破了個洞,毫無預兆的大雨從洞裏砸落,噼裏啪啦的拍打着窗戶,緊接着便是雷聲,滾雷從天邊奏響,驚得人心肝一顫。
如若是以前,竺葉定會興緻勃勃的扒着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