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前塵(二)
阿元并不知道江客去了何處。
但她直覺今夜他會回來,便亮着一盞燈,焚了些安心香,翻着一卷醫術等他。
她太心不在焉了,“當歸”這一味藥,她已反複看了許久,總靜不下心。
夜雨也開始落了,隻一霎兒的風,便入了秋。
她聽着梧桐滴雨之聲,心中悶悶的。
雨聲中,響起了熟悉的腳步。
阿元匆匆起身開了門,門外是她的丈夫。
他從一片秋雨中橫渡而來,一身的潇潇雨意。
“你淋了雨?渭川怎麽不給你找傘?”
江客悶悶不語。
阿元有些心焦地替他撇去雨水:“你怎麽了?”
“阿客,自有記憶起,拐子就這樣叫我,阿客。
”
阿元心煎如火,忙撩起袖子揩着他半濕的臉:“進來再說,我叫人打熱水給你。
”
江客似是不聞,懷裏執拗地捧着什麽。
又是匆匆的聲音從頭頂掠過,渭川自闌幹外翻進來。
阿元急道:“渭川,你們究竟去幹什麽了?”
“拐子,找到當年拐他的人了!”
阿元心一沉:“我不管別的。
他淋了雨,你即刻命人送熱水來。
”
蒸騰的煙霧,濕熱的肌膚,江客不知怎麽,自己已經浸泡在浴湯之中。
阿元正替他濯洗長發,一絲一縷都清潔幹淨。
江客握住了她的手,這種溫熱的感覺是如此令人安心,空氣中彌漫着甘松與白芷的香氣。
江客将臉孔低下去,偎着她的手。
“你別怕,別怕。
”她輕音軟語地安慰着,“不論你過去是誰,你現在隻是我的丈夫。
”
“張大戶的兒子死了。
我知道,紅蠍子說過,拐來的第二天,那個孩子就死了。
”
“可你活下來了,你很勇敢。
”
“我不記得很多事了。
紅蠍子給我吃了一劑藥。
我就都忘了。
他不讓我記得過去的事。
”
“忘了也不要緊。
。
”
“我隻記得紅蠍子叫我阿客。
他說養着我是為了賣個好價錢。
然後他就不見了。
他再也沒有回來。
我們就去乞讨。
我和另外兩個孩子。
後來,那兩個孩子也死了,餓死的。
”
阿元湊近去,依偎着他的臉,她的眼淚滾下去,貼着他的臉,滴到浴水裏。
“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過去?如果你害怕,我可以幫你看。
”
“好。
你幫我看。
”江客微微一笑,在蒸郁的水汽中,他的笑容朦胧惝恍,“你告訴我,我就不怕了。
”
阿元翻開那舊冊,一頁頁地看下去:
汶山郡都安縣,柯姓子,雲飛;汶山郡枳縣,許氏藥鋪子、未具其名;朱提郡符縣,炊餅彭氏子,未具其名;蘇陽郡楓林縣,張大戶子,張希;蘇陽郡厚丘縣,洪婆孫,未具其名……
她的手顫抖着t,終于翻到了第三十九頁——蘇陽郡伯寧縣,任家坊主子,任弘微,乳名客兒……
阿元丢下舊冊,抱住江客的脖頸大哭:“你就是任弘微!你就是任弘微!你是羅衣的弟弟啊……”
江客也哭了。
兩人的淚都滾在浴水裏,而窗外,還在下雨。
從前紅蠍子常去的當鋪,如今已是江幫的産業。
江客從當鋪舊年積攢的“死當”裏,翻找出了那個銀燒琺琅寄名鎖。
阿元陪着去,見到那寄名鎖便高興地嚷道:“我知道,上面寫着‘長命富貴’四個字。
”
江客笑了一笑,将那寄名鎖遞到阿元手中:“見到這寄名鎖,倒像是見了舊友。
”
阿元珍惜地撫摸着那寄名鎖,道:“其實我一直有預感,你呢,你有沒有?”
江客想了想,道:“不知道。
因着你的緣故,我對任羅衣印象甚佳。
”
阿元将攥着那寄名鎖,比江客激動許多:“咱們還等什麽,去認親吧。
”
“可……可我這身份……離合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