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混戰(一)
次日,阿元推開窗,外頭果然飄起了茫茫鵝雪。
“你天生是個近火的命,與冷雪無緣,不看也罷。
”
江玄在她身後,忙把那扇窗關上。
阿元扭頭道:“我就想看看。
”
江玄不容分說便攬過了阿元,輕輕巧巧抱到火爐邊取暖。
兩人靠着火吃了些暖食,江玄撫了撫阿元的鬓發:“我想過了,今日若是沒甚消息,咱們先下山,渭川他們再在山上多留些時候。
”
阿元側臉瞧着江玄,到嘴邊猶疑的話又咽下了,點點頭笑道:“好。
”
兩人又說了一會子話,阿元才送江玄出門。
阿元注視着江玄一人一影,消失于漫天雪障之中,忽的悲從中來,一時不能斷絕,便倚在門邊,癡癡地望着白茫茫的天地。
“不怕冷麽?”
青鸾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阿元搖搖頭,見身後隻她一人,已經去了面紗,一張光潔素淨的臉。
阿元又回頭看那雪景,道:
“你記不記得,大師傅教過我們一首詩?什麽……人生如飛鴻雪泥,偶然而已……”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
”
青鸾說得流利,阿元也頻頻點頭:“還是你學問好。
”
青鸾默然了片刻,塞給阿元一個什麽,阿元忙抱住了,低頭一看,是個梅花形的白銅手爐。
“既然你不怕冷,咱們出去走走,說會話。
”
青鸾忽然轉了性子,要同阿元說話,阿元也感奇怪,倒不多思索,忙随在她身後去了,生怕她腳步一快便反悔,丢下自己。
阿元穿的一身玄色鬥篷,是江玄的衣物,披在她身上顯得大了些,經過之處,被鬥篷尾拖出長長的雪痕。
兩人走了兩裏多地,止步在一片冷杉林,阿元懷抱暖爐,倒是不冷,雪地裏落了冷杉的果種,她撿拾了一顆,留在手中把玩。
“青姐,你為什麽到這山裏來?你同那個王公子,怎麽認識的?”
“這是我的事情,你別多問。
”
“好吧。
”阿元讓冷杉的果種滾到青鸾手心,“那你肯認我了?你怎麽同那王公子說咱們的關系?”
青鸾愣了愣,道:“我隻說是鄰居。
”
阿元笑:“也對,咱們也稱得上是鄰居。
”
阿元見青鸾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猜想她是有什麽心事,才同自己出來,但青鸾平素是個悶葫蘆,嘴極緊,她既不說,阿元也渾不在意,搓着手爐看飄得溫柔平和了些的雪景。
青鸾也擡頭與她同看,問道:“那你呢,這兒那麽冷,你來做什麽?”
“江玄聽什麽神農谷谷主說,這兒有能治我病的藥,他就來了。
”
“他來他的,你跟來做什麽?”
“我想跟來,便跟來了。
”
青鸾蹙着細眉,搬出半大家長的氣勢,愠道:“你在外頭就是這麽胡鬧的?”
阿元聽到外頭兩個字,心裏沉了沉,半晌才開口道:“他們好嗎?還有咱們的女帝陛下,好嗎?”
阿元不敢擡頭,眼睫重重地垂着。
青鸾忽的身子一沉,整個單薄的人便跪倒在雪地裏,顫聲喊了句:“公主!”
阿元的眼睫毛發着顫,雪子像撲火之蛾,死在她的睫上,沾濕了她的眉眼。
她伏低了身子去扶青鸾:“何必呢。
我早已不是什麽元公主了。
”
“你這麽作踐自己?這‘元’的一字封號,上追開國雄主‘永元帝’,你竟……竟……讓這些平頭百姓喚你作‘阿元’?”
阿元見青鸾執意不起,索性松了手,眼中唇邊都溢出朦胧迢遙的笑意:“我早不是什麽‘元公主’了。
如今你才是元公主楚一凰,對麽?”
青鸾身子一震,陷在雪地中仿佛起不了身一般。
阿元面目怔怔,眼底波光隐隐,楚一凰,元公主,還有南越女帝,這一切,似乎已經是很遠很遠的,如史書一般迢遙之事了。
“青姐,你文治武功,都遠勝于我,我從前也常常想,若楚青鸾是母親陛下的親生孩兒……”
青鸾冷面道:“公主慎言。
”
“青姐,我知道這擔子不該由你來擔,全是我一人任性,連累的你。
”
青鸾面上,滿心滿眼不可撼動的忠誠,水滿而溢,流瀉出一股癡愚和冷酷:“陛下做的決定,絕不會錯。
”
青鸾說着,下颌擡得高高的,眼底睥睨,起身撣去粉塵般的雪。
阿元看着她,似笑似泣:“青姐,一個時日無多的人,隻祈求多一刻的快樂。
”
青鸾深深疲倦地阖上眼,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一個從前的元公主,一個現在的元公主,便這樣立在茫茫雪地當中,一元初始,萬象更新。
或許這“元”字的封號不死,許多東西,便可以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阿元還想說什麽,忽覺自己腳下有活物瑟瑟而動,她低頭一看,吃了一驚。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