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後。
寒冬的凜冽依舊肆虐着邯鄲城。
嬴政蜷縮在冰冷潮濕的角落,每一次呼吸都帶出一團白氣。
當他的手指艱難地數到第九根肋骨時,那尖銳的鞭梢帶着呼嘯的風聲,無情地抽裂了左肩的舊痂。
鮮血瞬間滲出,在這冰天雪地中,很快就凝結成了暗紅色的血痂。
趙國公子那猙獰的獰笑仿佛懸在枯井口,如鬼魅般揮之不去。
青銅轺車的車輪滾滾,磷磷聲漸行漸遠,可那刺耳的聲響卻一直在嬴政的耳畔回蕩。
細碎的雪粒子混着城中煙囪冒出的煤灰,簌簌地落進他的後頸,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
“秦狗崽子,也配數星辰?”
趙國公子臨走前的嘲諷依舊在井沿回蕩。
井沿傳來碎瓦的細微聲響,嬴政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三日前被打斷的尾指又開始滲出血珠,鑽心的疼痛讓他的眉頭緊緊皺起。
八歲孩童緩緩舔了舔齒間的鐵鏽味,那是被毆打後留下的血痕。
這已經是他第七次被扔進西城的這口廢井了。
井壁上布滿了青苔,在這幽暗中顯得格外陰森,而青苔之間,刻滿了那些趙人強迫他認的字。
“豕、彘、賤……”
戌時的梆子聲悠悠地響過三遍,井底漸漸彌漫開腐鼠的刺鼻氣息。
嬴政在黑暗中摸索着,摸到了腰間那半塊黍餅。
這是今晨他在稷神廟偷供品時,守廟的啞仆偷偷塞給他的。
啞仆那憐憫的眼神,此刻仿佛還在他眼前。
當黍餅在他手中裂成兩半的瞬間,一絲微弱的光線從井口透下,緊接一截麻繩晃晃悠悠地垂了下來。
“天地不仁,何獨欺稚子?”
一道蒼老的聲音從井口傳來。
嬴政仰頭望去,隻見一位麻衣老者正盤坐在井沿,手中的酒葫蘆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冷光。
嬴政認得這個老者,他常在南市賒賬喝酒,市井之人都說他是莊子後人,可奇怪的是,他卻連半篇《逍遙遊》都背不全。
莊鐵魚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蘆,随後甩下繩結,說道。
“上來,給你看件東西。
”
在破廟中,微弱的殘燭搖曳着昏黃的光。
莊鐵魚從破舊的褡裢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銅鏽斑斑的圓盤。
嬴政的瞳孔驟然收縮,因為盤中映出的并非人臉,而是一條蜷縮的黑龍,那黑龍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盤中靜靜蟄伏。
“這是周室觀天鑒,武王伐纣時從鹿台繳獲的。
”
莊鐵魚一邊說着,一邊用手指輕輕抹去銅鑒上的鏽迹。
神奇的是,那黑龍竟随着他的指尖遊動起來。
“看見龍目中的血絲沒?每代周天子駕崩,這裡就會多一道裂痕。
”
嬴政突然像是被什麼激怒了,猛地将銅鑒砸向石階。
莊鐵魚卻不慌不忙,大笑着接住了下墜的古物。
此時,裂紋已從龍須蔓延至龍尾。
“好小子,這一摔倒是替周王室省了十年陽壽。
”
“為何給我看這個?”
嬴政的嗓音因為長期的饑餓和折磨,變得嘶啞如老妪。
“上月你在市集說‘燕雀不知鴻鹄志’。
”
老者說着,蘸了蘸酒,在供案上緩緩畫了幅七國疆域圖。
“可知鴻鹄飛得再高,終要落地飲血?”
廟外傳來犬吠聲,嬴政這才回過神來,他将黍餅碎屑掃進袖口,準備離開。
臨别時,老者往他懷裡塞了卷竹簡,竹簡的裂痕處隐隐露出“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的半句。
………
臘月最冷的那天,寒風如刀割面。
嬴政在城郊的亂葬崗扒死人靴子時,撞見了燒炭的軒轅錦。
軒轅錦鑄鐵的姿勢專注而沉穩,仿佛他手下的不是粗糙的鐵,而是精美的玉石。
火星四濺,爬上他左臉那醒目的黥印,那是韓王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