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發布
熱氣氤氲,白霧蒙蒙。
高儉睜開了眼睛,看到天花闆上素白的一片,似乎有水在往下滴。
旁邊床上恍惚坐着個東北大姨,蓬松的頭發、灰色的眉毛、全包的眼線,穿着一件印着大花的線衣,四十出頭的樣子。
他飛奔過去在她身邊蹲下,“姥姥。
”
姥姥身上有種獨有的潮濕味道,她将好幾沓手牌按顏色串在一起,紅色綠色黃色的塑料圈,上面挂着號碼,“小儉,給姥姥算一下,一晚上進去十五個男的,七個女的,四個搓了背,其中一個加了牛奶,一共掙了多少錢。
”
他伸出手指來掐着算,“一百三十二。
”
她揉揉高儉的腦袋,笑着說道:“我大孫子太聰明了。
姥姥這是給你攢老婆本呢,知道不?”
“啥叫老婆本啊。
”
“就是娶媳婦的錢,等攢夠了,你就自己成家了。
”
“成家是什麽意思啊?”
“就是跟你媳婦兒相親相愛一家人。
”
高儉心花怒放,他将手牌拿過來戴在手上,“姥姥,我替你發。
”
恍惚中一個男人穿過霧氣向他走過來,看不清臉,他熱情地将一個紅色的手牌遞過去:“男賓一位。
歡迎光臨。
”
病床上的高儉将手擡起來伸向方維,方維詫異地握住他的手:“師兄。
”
“男的進門五塊,搓背五塊,加牛奶加紅酒另算。
”
方維和謝碧陶面面相觑,“他還在澡堂子裏。
”
她愣了幾秒,握住另一隻手,“女賓多少錢。
”
“女賓四塊。
”
她将那隻手握得很緊,高儉不由自主地往後縮,“哎哎,有事說事,動手動腳幹啥啊。
”
她終于忍不住破涕為笑。
手腕上的一串手牌忽然消失了,他恍惚着四處尋找,周圍潮濕的氣味越來越淡,随之而來的是一股熟悉的消毒水氣味。
高儉緩慢地眨着眼睛,他使勁往姥姥的方向看,她整個人已經變得完全透明,隻是笑着沖他眨了眨眼睛。
她的身影徹底消失了。
“手術結束了。
”方維微笑道:“恭喜你。
”
高儉身上還蓋着白色的被子。
他渾身發冷,緩了一段時間才勉強有了說話的力氣,“以後我就是個不完整的人了。
”
方維和謝碧陶交換了一下眼神,“謝律師……嫂子可擔心壞了。
手術時間很長。
”
“怎麽那麽墨跡呢。
”高儉看見謝碧陶兩個眼泡都又紅又腫,他用了點力氣,捏捏謝碧陶的手指,“老婆,你放心,聽說獨頭蒜更辣。
”
方維下面要說的話直接噎住了,險些将水噴出來,謝碧陶窘迫地咳了兩聲,“你……越發不要臉了,怎麽什麽都敢說啊。
他麻藥勁還沒過去,這話不當真。
”
方維笑道:“我建議你像我當年一樣,回頭給蔣主任和盧醫生送個錦旗。
”
“知道,看把你操心的,給小盧算業績分數。
”高儉腦子也漸漸活泛起來了,“先等病理結果,然後看進不進化療,出院還遠着呢,錦旗上寫什麽?拆彈專家?蛋蛋的憂傷?”
“大病理還是最權威的,大概等三四天的樣子。
至于錦旗上的字,建議你寫蛋蛋的喜悅。
”
“喜什麽……”高儉看着倆人似笑非笑的臉,忽然回過味來,眼睛越睜越大,“你剛才說手術時間很長。
”
“對,後面幾臺手術都推到了下午。
謝律師在電梯口站了三個多小時,擔心壞了。
”方維淡淡地說道:“為了保住它也是蠻拼的。
”
他打開手機,将一張血糊糊的照片給他看,臉上帶着促狹的笑:“這腫瘤可真吓人,有牙齒有頭發,聽說從你娘胎裏帶來的。
你把你兄弟給吞了。
”
“一團生殖細胞而已。
”高儉得瑟起來:“碧陶,看我在受精卵階段就厲害得很。
”
方維拍拍手,“師兄,那我就走了,把剩下的時間交給嫂子。
”
蔣濟仁和盧玉貞站在門口,看着新婚夫婦緊緊擁抱在一起,交換了一個甜甜的吻。
幸福的氛圍大概也能傳染,他倆跟着笑了。
師徒兩人一路走到樓下。
大道邊的梧桐樹葉子嘩嘩亂響,樹蔭下難得有一片涼爽的空間,他們在長椅上坐下來。
“小盧,我有話跟你說。
”
“老師……我今天說話有一點沖。
”她率先檢讨。
“你以為我要批評你,那就想錯了。
我并不是為了給自己找個助手而培養學生的。
”蔣濟仁将手插進兜裏,笑微微地說道,“我教學生,是為了讓他們成為能獨當一面的醫生,未來泌尿外科的主刀和專家。
不迷信權威,勇于質疑,勇于思考,勇于假設,才是成為好醫生的第一步。
”
她害羞地低下頭去:“隻是碰巧。
其實那個畸胎瘤大概率是惡性的。
”
“對患者本人來說,就是零或者一百。
”蔣濟仁坦蕩地說道,“你今天表現特別好。
關于這場手術,我也反思了很多。
”
“您做得很好啊。
”
“不,還不夠好,至少不像你那麽好。
其實各種高端的檢測設備,比如加強CT,核磁,甚至PET-CT,不過是診斷的工具,永遠存在誤差。
我們應該正确使用工具,而不是被工具所綁架,臨床判斷才是硬标準。
切開之後,你伸手去捏那個腫瘤,對我觸動很大。
這才是一個優秀外科醫生的基本功,用眼睛去看,用手去觸摸,有自己的思考,不放過任何有矛盾的細節,才能抓得住問題的關鍵。
”他自嘲地苦笑道:“當專家時間一長,我好像有點飄,見到病人就像是器官的組合,忽略了他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大概……走的太遠了,忘記當初為什麽出發。
”
盧玉貞吃了一驚,“老師,您是我見過最刻苦、最勤奮的外科醫生,也是最好的老師。
”
“那是因為你見的還不夠多。
我幫你把平臺拓寬,你以後會見到更優秀的外科醫生。
”
“但我的導師永遠隻有一個。
”
蔣濟仁笑着站起身來,“巴爾的摩的房子找好了嗎?”
“找好了,就在醫學院旁邊的公寓跟人合租,步行十分鐘左右,旁邊就是校車站。
”她打開手機給他看,“我找了幾家,師……鄭總說這間離醫學院最近。
她說當時她讀書的時候買了一套兩室兩廳的公寓,可惜已經賣掉了,不然可以租給我。
其實我肯定也租不起,整租公寓很貴的。
”
蔣濟仁看着手機裏的圖片,藍天白雲下,那是曾經無比熟悉的街角,似乎一切都沒變,一切又t全都變了。
“巴爾的摩小城市,生活開銷不算高,隻是大學附近社區治安不好。
你千萬要注意安全。
”
“鄭總說了,晚上六點以後學校提供免費打車服務。
”
“我記得你的機票就定在下周。
”
“是的。
方科長送我過去,順便旅遊。
”她微笑着說道。
“他是個可靠的人。
”蔣濟仁帶着她往住院樓那邊走去,一眼看見了正在檢修路燈的方維,“他就在那兒呢。
”
她悄沒聲息地走過去。
方維盯着維修組的電工們挨個檢查燈柱裏的線路。
“夏天雨水大,壞了不要緊,千萬不要漏電。
”
她去了一趟小賣部,買了一堆雪糕拎過來。
電工們檢查完畢,方維指揮着把總閘合上,“可以了。
”
她拍拍他的肩膀,他這才發現。
“請你們吃雪糕。
”
方維招呼了一聲,大家都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說道,“謝謝嫂子請客。
”
她害羞地站在一邊,方維将雪糕分完了,拿了兩根來找她,“咱倆去逛逛。
”
花壇裏的月季開得争奇鬥豔,像是一大片彩虹。
他倆牽着手,慢悠悠地吃着雪糕,享受難得的恬靜時刻。
他笑道:“我師兄手術的事,我聽說了。
”
“高主任比較幸運。
”
“最幸運的是遇到你。
”他很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