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活第10章張老丈探親
“連女流之輩都去浴室洗澡!”張老丈的眼睛瞪大了,“這成何體統!”
許縣其實也不是沒有浴室,不過那澡堂子并不多,均是縣中體面人家的男丁才能享受,多開浴室,将所有的男丁都納入洗浴範疇,這還在想象之中,但開設女浴室便實在太超出常識了。
女子體弱,便是在盛夏也少有日日以澡盆沐浴的,多是拿白布揩拭擦澡而已。
張老丈實在無法想象連女子都要天天洗澡的日子,而且縣中人家居然能夠服從!
徐地主嘆了口氣,這句話倒是發自肺腑,“老親家,命都要沒了,體統能當飯吃麽?”
他拿嘴巴悄悄地努着另一桌的買活軍,張老丈瞟了謝二哥一眼,謝二哥蒲扇般的大掌正捏着竹節杯喝茶,瞧着似乎一用力,連竹子都要被捏裂。
張老丈就不敢多嘴了,嘆口氣也倒茶來喝,緊着把那口光餅咽下去。
“唉!這世道!”
買活軍對張老丈的冒險沒什麽意見,這幫兵士,按劉小旗的話說,“個個都是處變不驚,有大将風範”。
許縣不乏大戶人家想和他們結交,買活軍說是六姐沒有吩咐,态度也頗冷淡,隻将張老丈帶上,衆人一發往回走。
車上沒裝什麽貨,隻帶了幾袋子煤,要比來時快些,至于此番賣貨所得的銀子,縫在布袋子裏,謝二哥親自挎在腰間,一路上什麽蟊賊山匪都沒敢露面。
這些山賊大多也都沒什麽鐵器,和身上穿了厚皮衣的買活軍打起來勝算極低——固然也可以遠遠地射木箭,但準頭堪憂不說,山林間射箭也沒什麽用,再說本地的賊大多都是活不下去的佃農,懂得開弓射箭的極少。
沒了貨,往回走要快了許多,徐地主就不想在驿站住,買活軍到臨城縣之後,強制所有居民剃頭、洗澡,燒熱水燙床闆,又運了很多硫磺粉來賣,讓大家灑在屋角防蟲,熏艾更是常年要做的事,他們還改建了浴室,填了兩個池子,裝了鍋爐,所有一切都是從彬山運來的——買活軍的兵士每天都要洗熱水澡,所以他們還問鄉下人買柴禾。
臨城縣的百姓本來入冬之後很多人就不洗澡了,但因為謝六姐愛幹淨,他們也花籌子去浴室洗澡。
也花籌子買柴禾回家,衣服和往年比洗得算勤快,所以臭蟲、跳蚤和虱子經過幾個月漸漸地就絕跡了,徐地主不知不覺間已習慣這樣潔淨的日子,在許縣過了幾夜,覺得身上油膩膩的很不舒服,更不想在驿站受苦,他極力主張侵晨動身,趕回臨城縣過夜。
張老丈自然客随主便,不過他覺得徐地主有些過分講究了,聽徐地主說起臨城縣的改變也很難相信,“每天洗澡?這……若是打濕頭發得了風寒該怎麽辦?”
他們正在來時的茶棚稍微歇腳用飯,餘下三把菜刀也依言帶來了,開的價格和縣城一樣,這讓本地村民很是猶疑,聚在一起低聲商議着——但也不敢讓他們就這樣把刀帶回去,更不敢殺價。
其實徐地主倒是理解他們的猶豫,菜刀究竟是有些價錢的,他尖着嘴吹茶,心想若實在不行,便帶回去也罷了,不必為難村民,日後終究還要常來常往。
幾個餅子啃完了,村裏人過來,掏出碎銀、銅闆,還是買下了三把刀,徐地主那親戚更提出請求,“七叔,聽聞臨城縣啊裏招工做活哉,我啊幾個和你同路去看看?勞你照顧哉。
”
這是老成的考慮,誰不知道洗洗身子幹淨了好?但臨城這一帶冬日是會結霜的,偶爾還下雪,這般的寒冷,頂着濕頭發出去,說不定就得了風寒,得了風寒那就說不定會死,或是留下嚴重的病根。
哪家沒有一兩個因為得風寒去世的親戚呢?
徐地主說,“短頭發擦幹就好了——也是沒辦法,女大王鼻子靈,女人,愛幹淨,受不了身上的臭氣。
”
張老丈倒能接受這個解釋,但還是很難相信臨城縣居然所有人都掏出錢來買柴禾,“這般寬寬綽綽燒了一冬,怕不是積蓄都要燒沒了?更不說還有那些沒有隔夜糧的人家呢!”
“如今縣裏除了80歲以上,12歲以下的,人人都有活幹。
買活軍發的都是籌子,”徐地主告訴張老丈,“倒也可以攢着買活,但……這世道,沒了營生,買活以後又能去哪裏?”
這個靈魂問題擊倒每一個想要積蓄籌子的縣城百姓,況且大家對籌子的保值期限都有隐約的擔心,就是再吝啬的鐵公雞都開始放縱起來,很多人放工時剛領了籌子,就去買鴨湯米粉吃,饒兩個燒餅,吃得飽飽的,又去浴室洗澡,家裏也買了柴禾堆在那裏,幾個屋子都燒上火盆。
往常隻能全屋聚在一起,湊在火盆、火籠邊上熬冬的家庭,今年在冬日也很活躍,大家都出去做活,做完活回來一窩蜂又去浴室。
徐地主走的時候,買活軍還在城裏建浴室呢,原本那一個是不夠用的了,還要再建三四個,男女分開,新開的一律沒有浴池,隻有所謂的淋浴。
後輩一邊說着,臉上一邊由衷地露出了城裏人的驕傲來。
張老丈卻覺得這簡直不可思議!他不斷搖頭,“這,這!”
大家已走了一個來時辰,終于跨過了縣界,又走了大概小半個時辰,徐地主的人都歡呼起來。
“路!水泥路修好了!”
水泥路!
聽徐地主吹了一路的臨城縣,張老丈都沒什麽真實感,若不是帶來的鐵犁着實舍得用料,彬山鐵器這幾年的确也傳開了名頭,他幾乎以為老親家是發了失心瘋了,入了什麽教了,臨老家業全沒了,‘無啦啦’要做生意!張老丈很疼愛女兒,他來臨城縣想看看到底怎麽回事,若是不好,便要設法把女兒一家帶到許縣去,好歹女婿也是知書達禮,實在不行做個塾師,糊口總是不成問題。
但現在,望着腳下這條淡灰色的硬路,他使勁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