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活950.新京的下馬威
所謂恩威并施,這裏的分寸,謝六姐素來是掌握得當的,譬如說王肖乾,在這些人之中,便被格外優待了幾分,而且由始至終低調處理,并沒有大肆渲染敏朝使館人員也牽涉其中的事情,這一點,信王包括皇帝都無法不領這個情,否則他們也難免被朝中诟病,這樣低調的話,雖然朝中守舊派大臣也收到了一些風聲,但王肖乾又不是什麽重要人物,想要查證他們也沒這個能力,書信往來,耽擱了一陣子,王肖乾都被放出來了,信王找了個借口,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雖然為了避免打草驚蛇,王肖乾未被嚴厲處理——也嚴厲不了,他折騰期貨賺來的錢財,背後都是有股東的,罰了他對其他股東的面子也不好交代,不過,他的職位到底還是又降了一格,現在不過是個六品小官,在使館裏還沒有實職,倒更方便他去金融交易所炒現貨了。
王肖乾膽子也大,絲毫沒有因為被罰過而心存餘悸金盆洗手,還在現貨交易所折騰得起勁,甚至還借助自己在關押期間學習到的金融法規、專業知識,把不少金融措施在商家間推廣開來,比如說‘掉期保值’,現在他是掉期保值操作上數一數二的專家,各種遠方大宗貨品貿易商,全都把王肖乾視為‘乾師’,不但厚禮請他設計掉期交易模型,還定期請他前去講課,指點自家留在大交易所的心腹,如何進行交易才能降低成本,固定利潤呢!
也是因此,他之前對信王說話的态度才會那樣随便,說實話,現在王肖乾還留在使館,這是給使館的面子,不然他拍拍屁股辭官走人,轉頭就能在買地混得風生水起。
使館對他也并不怎麽約束——面子都是互相的,王肖乾平時自由得很,在買地到處亂竄,這羊城港他都來了好幾次了!
上次來就是幾個月前,過來考察羊城港大交易所的,定都之後,雲縣的交易所肯定也要遷過來,他怎能不過來看看呢?甚至上次到訪,王肖乾身上還帶了不少銀行支票——很多使館的同僚都托他在羊城港買房,連信王都不能免俗,王肖乾自己就更不必說了,上次過來,幾乎成了羊城港房産市場的半個專家,這會兒也很自然地以羊城港萬事通的身份,陪伴在信王身邊,為他介紹了起來,對于長棧橋中部開始,隔了數十米就豎立起來的長杆電喇叭,他也能解釋出個道道來,更是指着長杆對信王道,“殿下,隻看這喇叭,便可知道這羊城港的電氣化,達到了什麽地步,居然連喇叭都是用電的!那些外番野人,下船之後,哪有不吓得五體投地,當場就對六姐敬如神明的道理?”
“靠港船隻乘客請注意,棧橋危險,搖晃不便通行,不要停留,不要停留。
前方左轉是海關,攜帶好身份文書前往通關,身份文書掖在懷裏,不要丢失,不要停留,不要擁擠——”
“貨船碼頭在通關後第一專線第一站,要提貨的乘客要把身份文書和提貨單一起帶好,非本人提貨要先去交易所辦完代理手續,具體請前往通關後商貿櫃臺咨詢,可以聘請專人協同辦理!”
“初次到買乘客請注意,羊城港乃買地首府,衛生要求特高,本地禁止随地吐痰,抓到罰款!通關後必須潔身驗發!有虱子者将被強制剃發,否則不得入關!行李有被檢視查驗跳蚤臭蟲的可能!介意者請勿入關!”
“初次到買乘客請注意,買地規矩嚴厲,禁制酒醉鬧事鬥毆,不鼓勵飲酒,嚴禁賭博、票唱、賣身、販賣收用人口!一經發現将強制苦役五年以上,有株連可能!請勿以身試法!”
“初次到買乘客請注意,本地雇工最低工資為20文一日,通過掃盲班考試者25文一日,這是實得收入,這是實得收入!如果有東家以任何借口扣除工資,歡迎前往勞動福利所舉報,舉報成功有獎金200文!本地禁止簽署無工資的學徒合同!”
“便是沒有喇叭,見到這些種種異樣,難道就不五體投地了?”
現如今,使館上下也都極為習慣買地的種種神異之處,足以泰然處之了,信王聞言,也是淡淡一笑,随意打量了幾眼那長杆,有些好奇地低聲道,“這電線是自造的,倒不必說的了,隻是不知道這喇叭所有零件,是否都是自産,還是要仙界供應——喇叭不大,那電氣的部件必定十分精細,應當是六姐攜帶的仙界之物,但也不好說,倘若是自産,那買地的工業,就又上一個臺階了。
”
“初次到買乘客請注意……”
“還真有點吵啊!這‘大聲公’的聲音,滋啦滋啦的,聽久了真叫人精神煩躁!”
“誰說不是呢?隻是沒辦法,再怎麽也比人一遍遍地喊強些,再說了,若是讓人反反複複地這麽喊,誰能來監督呢?偷懶也是說不清的,可這電喇叭那就不一樣了,隻要連上了電線,那就能從早到晚地喊着,半點兒都不懈怠——你瞧着是不間斷,但對他們管事來說卻又還好了,來船準備下客了再開,等客走了,運行李、起錨揚帆的時候也能歇歇,這又能省了他們的力,他們肯定是不煩了!”
不比信王身份尊貴,行蹤比較有政治意義,這王肖乾卻是個能鑽營的,他現在身份也低——數年前因為期貨交易所的事情,王肖乾和當時許多富商巨賈一起栽進去了,足足被關押了半年之久,等到買地的金融規條出來,上完了培訓班,考試通過才被放出來,并且從此上了買地的重點關注名單:這個名單的意義就是,以後對他們這批人來說,凡是在金融買賣上有違規之處,那就沒有商量餘地,直接加重處理,而倘若在那些還沒有明确規定的領域呢,他們也不能自行其是,必須積極向金融管理所彙報,倘若因為是法規的空白地帶,就擅自行動牟利,之後這方面的行動被管理所判斷為惡意牟利的話,他們也要被加重治罪,卻是無法以‘法無明文規定不為罪’、‘不知者不罪’,來為自己辯解了。
這不知者不罪,正是他們姑且平安從期貨案裏脫身的緣由,期貨交易所真正遭難被送去做苦役的,隻有參與到操縱市場的那幾人,不過,對其餘人來說,免死金牌也隻能用這麽一次,他們也談不上抱怨六姐處事不公,都隻有感恩戴德的——自古以來,手裏有兵的人,有幾個是完全和你講道理的?到底期貨交易所是什麽性質,他們自己心裏也清楚,這一次算是格外開恩了,也是六姐素來心慈,不然,就算把這些人都殺了,家産抄沒,又有誰真能和她論理去?
不過,雲縣是買活軍最老牌的都市了,屋舍有當年因陋就簡的痕跡存在也不奇怪,買地的大州縣在翻建的時候,還是很有些思路在其中的,包括羊城港的設計思路,也必然是下了功夫,至少在布局上,從海關這裏就要比雲縣更寬綽也更合理,外觀上來說,信王雖然不能品味細節,但也覺得要比之前更加順眼,顯得穩重大氣,有了點廟堂之重的感覺。
“好,本該如此,這海關是外藩內民到京之後,所見的第一個衙門,本就該端莊厚重,彰顯出朝廷的威嚴風範。
”
和信王一樣,王肖乾也對新啓用的海關贊不絕口,更認為大廳內的動線設計十分合理,雖然他們走的是貴賓、吏目專用通道,不用排隊,但旁觀大廳內的設計,都認為比敏朝那種老式的排隊驗文書合理得多:廳裏一共開了十個關口,除了一個吏目通道之外,還有一個是疑難處理窗口,餘下八個通道是一起排隊的,有疑難的轉到疑難窗口,之後就看關口的吏目來招呼。
如此便可避免選擇隊伍不同造成等待時間不同,信王估算了一下,碼頭棧橋一共七座,也就是說,本地碼頭最多可以容納七艘船同時下客,一艘大客船按乘客百人計算,七百人陸續下船後,走上十幾分鐘來到海關,差不多排隊時間也不會超過半個小時,這遠遠把京城驗路書入城的時間比下去了,就是同樣和雲縣比,等候時間也大大地縮短了,感覺肯定強上不少,不過,也帶來了一個新的問題——
“七百人先後去洗澡,澡堂能接待得了嗎?”
“工業、工業,唉,現如今咱們敏朝的邸報,十篇文章也有八篇在談工業,五篇在談電氣化,科舉取士、老八股、治國之道,這些都許久沒聽人說起了。
”作為最後幾批經過科舉取士選拔出來的老牌進士,王肖乾雖然在某些領域已經極端買化,尤其是金融領域,甚至比買地的人都更買,但說到這裏,到底還是有幾分酸溜溜,不過,這是一種承認了失敗和改變的不甘——沒辦法,明擺着的事,不談工業你談什麽?敏朝在買活軍面前一敗塗地,連還手的勇氣都沒有,幾年時間內便從大宗淪為小宗,甚至是買地的附庸,細究根本,不就是因為買地發達的工業麽?
這都尚且還不用論到謝六姐的武力呢!任何一種産品,隻要是能夠進行工業化生産,并且方便運輸的,那敏朝疆域上的工匠早晚就都得南下去買地的工廠,因為他們的産品根本就不能和買地的商品對打,從價格到質量,沒有能匹敵的,早點南下還能去工廠裏混個老師傅幹幹,留在敏朝,誰能養他們?
這都沒談買地工匠地位高的問題了,擺在眼前的,敏朝想要保住自己的市場,就隻能也學着建廠,這是連保守派都承認的道理——經過這些年的改變,保守派的保守,現在也從排斥特科,認為應當全面廢除,逐漸變成了要保留正科,保證正科考試仍然是次主流的取士手段,正科進士依然有民生官可做,而對于特科、建廠、掃盲、革新農業,一體收稅這些措施,已經不再抨擊,嚷着要取消什麽的,他們也意識到,皇帝要是不折騰這些東西,現在敏朝的情況會糟糕上萬倍。
兄長的名聲,如今逐漸有從敗家子轉為‘挽天傾’的趨勢,這些士大夫,在政治上很多時候懷抱了一種文人特有的孩子氣,愛則欲其生,恨則欲其死,之前把特科的一切都罵得狗血淋頭,現在卻又把很多不切實際的幻想寄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