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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冠妻姓(二十二) “許兆玉,你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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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冠妻姓(二十二)“許兆玉,你掉眼淚…… 漏盡更闌,風送細雪漫窗,吹不散滿室膠葛。

     羅笫之內,一遞一聲,淺吟輕語,似是溫情。

     事實卻截然不同。

     許問涯斷斷續續地朝她說着什麽,她隻覺耳際啞語陣陣,可惜整個人如陷沼澤,意識仿佛放逐天外,遲鈍,晦澀,對周遭的所有,盡皆聽不真切。

    隻間或體會到腹臍處傳來的比量,同時,依稀聽聞一句令她大感積羞成怒的質問。

     雲湄聽了,頓時氣憤得渾身起栗,掐着錦褥的指骨用力到泛白,于厮纏間竭力掙出自己的呼吸來,雖然聲線發顫,話意卻是極硬:“到過,做盡過又怎麽樣?我既同他成過夫妻,難不成真的蓋大被睡閑覺,什麽也沒有嘗試過嗎?許問涯,你別太天真了!” 她氣性沖腦,口不擇言,字裏行間真假摻半,口氣冰刀似的冷,就是奔着惹來他更大的不痛快去的。

    口角之争,旁處受難,她渾然不在乎了,既然如此,兩下裏都別好過。

     許問涯亦怒火翻湧,明知道她也氣狠了,或恐說的并不是真的,這都是不可信的…但他仍舊覺得聽清的這一霎那,周遭的一切忽而沉寂下來,所有聲息盡皆停滞了,一呼一吸間巨大地牽痛着,仿佛鋒銳冰錐不由分說刺入肺腑,教人一時招架不能。

     可能越是這種痛,在僵持不下的時候,便越是對味,更能激發人的精氣。

    共同淪陷吧,一路沉潛,到無垠彼端去。

    幹脆就這樣順勢進一步,更狠、更烈地把她搗碎了,拆散,噍吞,一分一寸、淪肌浃骨地彙合統一,再也不分彼此,那……該多麽酣暢啊。

     于是暴烈獵取,引來拍案抗擊,這一場本該溫存的巫山秘事,鬧得仿佛兩軍交火,漸次演變得宏大而慘烈。

    到頭來,由洶洶燃燒的妒火煥發出的絕對力量,終究占據了上風,她的聲,她的形,她的息,由頭至尾,徹裏徹外,盡數被他把持,壓榨,強奪。

     夜月隐沒,案頭玉漏猶滴。

     雲湄迷離間感知有什麽東西砸落——滑至唇角,令她嘗到鹹澀的滋味。

    是眼淚。

     它在她面皮上徐徐流淌,起初,溫熱地濡開,漸次變得冰涼,令她充分地感受到了肌膚上那種細細密密的寒冽刺疼感。

     很奇怪,這一霎那,雲湄好像通過這一滴淚珠,頃刻間與他達到了共感。

    那種愛憎摻半的、言語上根本說不清道不明的悱恻痛楚,在這一刻,随着他掉落在她肌膚上的眼淚,一路刺破肌理,洇入脈絡,清晰地傳遞進了她的心裏。

     她不是沒惹過男人哭,但,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屬于許問涯的眼淚。

     這瞬間,更漏殘,萬籁俱無聲,哪怕呼嘯不止的風雪始終連綿,她似乎也感受不到了。

     這種震撼心靈,達到通感的共鳴,隻能夠用奇妙來形容,除此之外,難以言述。

     雲湄雙唇翕動,濕睫戰抖,想說些什麽,卻又無從起始,紛亂中被他覆住了,将未盡的聲息,全數吞沒進他的咽喉裏。

     長天闊,東方既明。

     熹微的光,一叢叢、一縷縷地投進了混沌的帳子裏,将狹小的空間分割得支離破碎。

     将所有酣痛,充暢地揮灑盡,兩下裏都冷靜了很多。

     雲湄仿佛趴窩的貓,脫力地偎在許問涯身畔。

     彼此的心跳聲隆隆不止,互相傳遞。

     誰也沒有先開口打破沉默。

     從那一滴淚所帶來的撼動之中抽離出來後,雲湄複歸鎮靜。

    為了解居,她調動思維,開始盡量理智地分析起緣由來。

     這樣順風順水的、在各色愛意裏浸泡長大的世家麒麟子,忽然有朝一日,有一個圖謀不軌的女人膽敢如此戲耍于他,得逞之後頃刻間棄他如敝履,他平生頭一次毫無保留地付出的那些可觀的、純粹的、熱烈似火的愛意,到頭來沒有得到哪怕是半絲的真情回應,這般由頭至尾的欺騙、這樣戛然而止的結局,定然會給一位從未吃過這種悶虧的、半生順遂的大家公子留下前所未有的、不可磨滅的痕跡,令他輾轉反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如何也想不開,于是越想越偏狹,愈走愈偏執。

     雲湄先前不能理解他的行徑,總是冥思苦索也想不通“何至于此”,是因為她經過多年的磋磨下來,早已無力談論愛與不愛,每天一睜眼便是保命,掙錢。

    從前稚嫩時,她不是沒希冀過,有誰能夠救她于水火,開啓一段酣暢的情緣,但後來在日複一日的如履薄冰之中,早便失去了異想天開的興緻。

    她不需要愛,以前是,現在也是,将來更是。

    這個男人現在對她展現出前所未有的執拗,非她不可的偏執,每天對她傾注如火一般令人不得片刻松散空當的愛與恨……倘若哪天他忽地想開了,決意抽身,鬧得大起大落,她也依然不會感到有多麽難以接受。

     從小到大,雲湄需要的隻有兩樣:錢,和命。

     有沒有愛,無所謂。

     打出生起,便一直陷在惡意裏,五歲被賣後,更是荊棘叢生、折磨尤甚,在此水深火熱期間,從沒有誰來拉她一把、來愛她一場,她不也這麽渡過來了嗎?這便釀就了她寡情的性子,愛,于她而言從來不是剛需。

     順風順水的人中龍鳳能拿出最純粹熱烈的愛意,而汲汲營營十餘載,才換得褪去奴籍、得以茍延的平頭小民,沒有餘力去談論濃烈的愛與恨。

     雲湄害怕自己沒有辦法回應身畔這個人,點滴的傾注,她可以摸索着嘗試,可是沉甸甸的糾葛,需要刻骨銘心的解法,這令有心無力的雲湄感到十分難辦——她根本無法一下子回應到令他滿足、填補他心中所有創痛的程度。

     雲湄其實是想好好商量一番的,關于她的何去何從,是短暫糾纏,膩味了便分開,抑或是為妾、為外室,還有,關于雲意綏這個生在外頭的女兒的安置。

    雲湄很想與許問涯商讨一些現實問題。

     可是他那廂呢,因為受到的挫折前所未有,記憶深刻,明擺着短時間內拗不過筋來,等閑是無法平心靜氣地與她言說這些的。

     雲湄思忖片刻,還是沒有放棄與他溝通。

    趁着兩下裏俱都顯得平和,她斟詞酌句,想要以勸他重回正軌、莫要再枉費日月的由頭,來牽出這些後事的安排,可是話都醞釀到舌尖了,偏偏又無論如何也吐不出來。

     那滴淚流淌而過的觸感,仍殘留在她的面皮之上。

     一時讓她根本無從勸起。

     抑或是說,這樣的觸感,撥亂了她的心弦,讓她再也無法如先前那般,維持理智地與許問涯協商破局的辦法。

     情緒泛濫。

     隐隐心悸。

     少頃,她隻是蒼白地陳述道:“許兆玉,你掉眼淚了。

    ” 連她自己也沒能察覺稱呼上的順口,就這麽自然而然地喚了他的表字,如從前親近時那般。

     掉眼淚。

     這是從未有過的極為脆弱的情态,尊嚴零碎跌破,許問涯卻半句沒有反駁,也沒有接任何話,一動不動閉着雙目,惟有呼吸清淺。

     從始至終緊緊交扣的十指,在這一刻,鮮見地傳來了松弛的訊號。

    雲湄感知到了,眼睫微顫,猶豫片時,垂眸看去,視野裏,果然是他緩慢抽走的手。

     始終充盈的指縫之間,忽然便變得空落落起來。

     他的手,其實與她攤開的指尖近在咫尺,隻要她稍微追蹤,便能重又親密相扣起來。

     簾幔将迷離的晨光篩得愈加朦胧,有一束細細的光瀑,恰巧切落那距離之間。

     雲湄踟蹰片時,并沒有那麽做。

     許問涯似沒有察覺她這一番充斥着無聲糾結的動向,雙目一直閉阖着,隻是間或在某個感知到她試探的指尖快要靠近的瞬間,他傾覆的長睫輕輕地、極小幅度地震顫了兩下,可是果真,終究沒有等來任何的後話。

     半晌,他翻了個身,拉開幔帳,從腳踏上趿了鞋,伴随着寝衣擦過帳子邊沿的窸窣聲,徹底走遠。

     此回不歡而散以後,雲湄很長一段時日都沒有再面見過許問涯。

    他早出晚歸,兩人難以碰上,雲湄隻偶爾能在綏綏的房間裏見到他來此陪伴過綏綏的痕跡,每一回都恰巧避開了她,從未照面。

    如是半個月,更是幹脆鮮少着家了。

     雲湄有些不适應,但那夜,她自己都表示過二人不是在談情說愛,人家自然沒理由上趕着同她報備行蹤。

    隻得自嘲笑笑,莫可奈何。

     可是互相一直不照面,也不是辦法。

     雲湄開始逮着空當求見。

     冬鋒很有些為難,隻能說:“大人這陣子有些忙。

    ” 雲湄铩羽而歸,思來想去,下一次逮到人歸家時,換了個漂亮些的說辭:“我來認錯的。

    ” 冬鋒這回進去請示了。

     裏頭的人打發得很快,沒多會子,冬鋒便灰溜溜地跨出門檻,讪讪朝雲湄道:“大人說您沒有做錯什麽。

    ” 他不大明白這倆人又在鬧什麽別扭,分明近在同一個屋檐下,幾句話非得傳來傳去,怪麻煩的。

     雲湄顯然也是這麽覺得的,仍不放棄地追問道:“我能進去見見他嗎?” 答案是不能。

     這日,她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等待許久,許問涯也沒有半點露面的意思。

     趙傅母滿以為雲湄是此間主人的外室娘子,并不知道他們之間糾葛的根源,見狀,隻照着從前在大宅裏目睹的那些個姨娘争寵的手段,殷切地給雲湄出謀劃策道:“時下将将立春,天氣還冷着,您少穿兩件,凍倒在書房外,接着便一切好說了。

    ” 雲湄聽了,斟酌着思考片時,沒有那麽做。

     這樣興許能管一時之用,但幼稚又受罪,冬日裏她已然受過一場風寒,燒得昏昏沉沉的滋味,并不好受。

    現而今既已脫了奴籍,便不是從前那些為奴為婢的可憐辰光了,不到萬不得已,沒必要主動傷害自己的健康,來謀取什麽。

     況且,雲湄認為,自己與許問涯之間的問題,并不是隻要她病來病去地賣上一場可憐,就能夠得到妥善解決的。

     她需要的是一個平起平坐的商量機會。

     這顯然很難。

     如是捱過幾天,許問涯又開始連日不着家,橫豎就是不搭理她。

     雲湄以為他的勁頭過了,想來她可以準備迎接卷鋪蓋走人的消息,便開始拾掇家夥什,出入院門,往各處打點産業鋪子,擘畫後路。

     結果事實并非如此。

     他雖則不見她,但也沒說要放人。

     難不成忙壞了,沒有空當再想七想八,幹脆先把她給擱下了,留待後日再說? 還是根本就是刻意在同她冷戰? 雲湄很快否認了這個想法,她想,許問涯應該還不至于這般幼稚。

     鎮日冥思苦索,十分費神。

     她幹脆靜待其變,不再滿腹心事。

     命還在,沒掉一根頭發。

     手裏還有餘錢,各處莊子出息,蒸蒸日上。

     這就很好了。

     于是在轉變主動到來之前,雲湄不再自苦,開始打點自己的事。

     莳花弄草,焚香煮茶,這些從前做奴婢時為了博得歡心、贏來賞賜才有意去習學的東西,到得今日,并沒有被摒棄,順延成了雲湄無事可做時,用以調養性情的習慣。

     她知道自己本真的脾氣不算好。

     那一夜,若是沒有氣性上頭,而是由頭至尾地順着他的意,或恐也不會鬧成今日這般。

     雖然他偏執起來,喜怒無常,難以捉摸,但交涉間,她也不是就沒有一丁點錯了。

     ——在他質問時,她确實有故意在拱火,誇大其詞,說出那樣的話。

     催化了矛盾,從而演變成現下這種境況。

     于是這陣子,雲湄鎮日以書琴為伴,愈加心平氣和。

     閑暇時,雲湄還給綏綏重新請了開蒙先生,把母女倆的生活打點得很好。

     樹挪死人挪活,雲湄遍經風雨,早便做到了無論在什麽樣的境況下,都能适應得不錯。

     冬鋒眼睜睜看着她一日好似一日,頗有些無從彙報。

     好在許問涯似乎已全身心地投入到未完的庶務之中,沒再挂心這些,也不再主動過問她們情況。

     主子出行的次數變多了,随着案情推進,護衛難度加大,冬鋒于是派了手底下的膀臂戍守家宅,自己則每日貼身陪伴許問涯左右。

     由此,雲湄發現院子裏漸次鬧騰了起來,不複從前安寧靜谧。

     新換的守衛領班叫做翹帆,是個跳脫的少年,生得風流倜傥,花言巧語信手拈來,宅子裏的丫鬟女使盡皆被他調戲了個遍,到處姐姐長姐姐短,還時常給她們帶些可口的細點、精工的首飾,俘獲大片萌動春心,堪稱遍地拈花惹草,就差沒沾過雲湄的邊了。

     因着他的年歲與元貍相當,雲湄有時候看着他朝氣蓬勃的樣子,會經不住地暢想,倘若元貍不是那般出身,性子會不會也同這少年一般無憂無慮、明朗爽快。

     雲湄每日晨起,都能聽到連綿不絕的、被翹帆惹出來的歡聲笑語。

    她不反感,倒覺平添一抹活氣。

     是以,當某一天,這樣的歡樂戛然而止,便十分令人生怪。

     雲湄推窗細看,就見翹帆神色肅穆地倚在不遠處的廊柱旁,正煞有介事地擺弄着橫在膝上的佩刀,将兩面血槽擦來擦去,抹得油光锃亮。

     有被招惹過的丫鬟找他搭話慰問,他一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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