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男子,身材高大,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爛爛的灰袍,頭發披散,倒是沒跟上次見面那樣,頭發都結了泥垢成捆了。
裸露的小腿也沒跟上次那樣像是個剛從田裡上來的農夫,滿是泥垢。
右手邊的腰間依舊懸着那把破爛杉樹皮包着的腰刀。
不同的是身上不髒了,相同的是依舊給人一種邋遢感,還有就是……那雙眼睛,依舊明亮。
甚至能說是很亮。
比上次見面時候,更亮了,亮的就像是在看天上的星星。
阿刀。
是柳白先前在江州時候遇見的那個阿刀,也是先前來到那西州邊界時,遇見的那個酒糟鼻老頭口中的阿刀。
“你們……認識?”
黑木左右看看,有些驚訝,驚訝這倆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為何會認識?
“認識啊,這是我柳白小兄弟。
”阿刀一手扶着腰刀,大笑道。
笑的很是暢快。
柳白也是說道:“這是我朋友,阿刀。
”
阿刀一聽更是開心了,他阿刀什麼都不多,就是朋友多,他上前都得稍稍蹲下身子才能扶得到柳白的肩頭。
“你怎的才來,我都跟小算那厮喝了好幾場酒了,每次都差你,這次可不差了,走走走,對了,還有無笑那秃頭道長呢?怎的沒來了。
”
阿刀說着還朝柳白身後張望着。
無笑……無笑道長應該離開朝州了,至于具體去哪了,柳白也沒地方問。
總之他一個鑄神龛的走陰人了,天大地大,何處去不得?
而且柳白估摸着以無笑道長的性子,應該也會往這西境長城來的,他歸根結底也是個熱心腸的。
這種人族興亡之事,他不會錯過。
“他有事還沒來。
”
柳白先解釋完,然後才驚訝的問道:“小算也在這?”
“他不是去魏國了嗎?”
“去走了一遭,現在又來這西境長城了,還跟我打聽你呢,走,他跟他師父借住在黃花觀,走,咱找他去。
”
阿刀說着就拉着柳白往外走,臨了也不忘回頭喊一句。
“你這老登,還不快點跟上,去晚了可沒酒了。
”
黑木:“你這狗娘養的。
”
他見這情形,也算是确定了,這倆人是真熟識,他也就放心了。
柳白跟着阿刀,也是有着久别重逢後的喜悅,再一想到小算也在這,那喜悅也就加倍了。
他鄉遇故知。
耳邊阿刀依舊在說着,“柳白啊,跟你說,小算他師父大算是真的狠。
”
柳白聽到這話,腦海裡邊當即浮現出了大算道長的模樣。
身形極為高大,甚至比阿刀還要高出一個頭。
别說人了,往那一站都像個人形山精。
“怎麼了?”柳白好奇問道。
阿刀攤着手說道:“他就是個不講道理講拳頭的人,上次我尋小算去喝酒,還喊了幾個女走陰人,被他知道後,不由分說的就将我打了一頓,還讓小算以後别跟我玩。
”
“可這能怪我嗎這,明明是小算喝了酒,要将人家一個嬌滴滴的弱女子往黃花觀裡帶的。
”
柳白腦海裡邊又出現了小算的形象,那的的确确是一個讓柳白都覺得帥氣,還不是一般帥氣的小道士。
所以阿刀說的還真是情有可原。
說不定還是那個女走陰跟着小算道長走的。
“所以一會你去喊人,我就不過去了。
”阿刀壓低了嗓音說道。
“大算道長上次是打你有多狠啊?”
柳白忍不住好奇問道。
“也沒啊,就是打了一架吧,見了面有些尴尬,不好意思。
”阿刀撓着頭說道。
背後忽然傳來一道聲音,“也沒多狠,就是從走陰城打到了禁忌裡邊,最後被元帥拖了回來,在家躺了半個月罷了。
”
“黑木你這老登!”
阿刀轉身怒目而視。
黑木笑呵呵的背起雙手,“上次不試了,你也打不過我。
”
“好好好。
”
阿刀更怒了,“一個走陰上千年的,跟我這走陰不過百年的,也是比起來了,也是牛起來了。
”
“你這千年前的老登,怎麼不去跟那九大家的家主去比?跟柳無敵去比?跟我比,呵,廢物!”
阿刀嘴上功夫也不弱。
這下輪到黑木氣急了,畢竟阿刀戳到了他最傷心的事,明明是千年前的人了,但是點了把火,燒到現在才醒。
但就像是阿刀說的那樣,到底是個千年前的老登。
他隻是深呼吸一口,便是轉而微笑道:“阿刀,咱倆的實力你都是清楚的,既然如此,咱倆為何不聯手?”
“咱倆一聯手,到時隻要那些證道的老不死不動手,哪怕是城頭上那幾個能顯神的,也不是咱對手了。
”
阿刀一聽,眼前當即一亮。
他能明白黑木為何會如此說,之前兩人雖說也認識,但隻能算得上泛泛之交。
可現在……他低頭看了柳白一眼。
黑木直言不諱的說道:“他現在是我公子。
”
“你公子??”
阿刀聽到這事,可比剛剛更加驚訝了。
黑木是什麼人?
阿刀雖是如此說,剛也是喊打喊罵,可人家歸根到底還是在千年前,就已經名震天下的老登了啊。
現在也隻是剛醒沒多久,假以時日,又是一尊證道的存在。
能讓這樣的人,心甘情願的喊公子……
“他姓柳,你是不是忘了。
”黑木無奈道。
“姓柳?”阿刀像是想到了什麼,猛然驚醒低頭看着這個小少年,“你就是人族太子爺?”
“啥?”
柳白也是頭一次聽到這稱呼,很是詫異。
“你……你娘難道不是……不是……柳無敵嗎?”此刻縱使強如阿刀,說起柳娘子的尊号時,都是壓低了聲音。
好像生怕被聽見似得。
柳白隻好點點頭,“阿刀你知道就好,可别往外說,我不是那種喜歡仗着家世欺壓别人的纨绔子弟。
”
“好好好。
”
阿刀連連應聲。
蹲在柳白肩頭,好奇打量着四周的小草聽到這話,隻是撇撇嘴,然後在柳白心底深處,陰陽怪氣的說道:“我娘叫柳青衣。
”
說完之後猶不滿意,又補充了句。
“我姓柳……柳青衣的柳……”
正在走路的柳白打了個寒顫,身子一抖。
“怎麼了?”阿刀還在問。
但是柳白身後的黑木則是已經警惕四周了,心中甚至有想喊老元帥幫忙查探一番的想法了。
這走陰城可不比其他地方,這裡可謂是真正的強者如雲。
也不知還有哪些跟柳娘子有過舊怨的人藏匿其中。
甚至連禁忌深處的那些詭谲王座,也不是沒有可能。
畢竟老元帥可都說了,這走陰城内,有些吃裡扒外的家夥。
“沒事。
”
柳白說沒事,隻是小草的嘴巴卻被封堵了個嚴實。
沒有個三四天的功夫,是别再想說話了。
阿刀引路,三人一路來到了這黃花觀門口。
道觀并不大,也有些破敗,但是看着卻要比雲州城裡的天機觀好上許多,至少看着像是個有道士的道觀。
道觀前的花圃裡邊也長了些幼苗,還太小,柳白也忍不住這到底是不是黃花。
阿刀推搡着讓柳白去喊門,他自個則是遠遠避開了。
柳白踏上石階,來到了這黃花觀門口,适時見到這大門後頭坐着個手捧拂塵的年輕道士。
二者互相見了禮。
柳白說道:“我是小算道長的好友,可否勞煩道長幫忙通禀一聲。
”
“居士還請稍等。
”
年輕道士說完就手捧着拂塵走了,沒一會功夫,柳白就見着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道觀裡邊走了出來。
“公子?!”
原本還打着哈欠的小算道長瞬間就精神了,神采奕奕,眼神也是極為驚喜。
他快步走了出來,道觀内很快又走出了兩個老道士,其中一個身形體格極為龐大,不是那大算道長又是誰?
餘下的那個則是鶴發童顔,面容和煦的捧着拂塵。
二者出來後,皆是朝柳白打了個道揖,大算道長還笑呵呵的說道:
“柳公子,好久不見了。
”
柳白還了一禮,“道長好久不見,隻是道長這尋常人能走到這走陰城來,可是不容易啊。
”
大算道長先前隐居在雲州城的時候,可就是扮做普通人的。
大算道長打了個哈哈。
“無妨,在這有黃花道長照顧着,安生!”
大算道長說着還用力拍了拍旁邊那老道士的肩膀。
柳白多看了眼,也是記住了這老道的名号,能跟大算道長同輩相交,還在這走陰城内開道觀的,多半也是證道的存在了。
隻是柳白跟小算臨走前,大算還朝街口的方向看了眼。
顯然是知曉個清楚。
但即是柳白來喊得,他也沒說什麼。
于是一行四人很快聚到一塊,阿刀撺掇着去喝酒,黑木問去哪。
阿刀自是搓着雙手看向小算道長,說道:“去醉韻坊吧。
”
小算道長被吓得臉色一白,連連擺手。
“别,别再去那了。
”
上次去了那之後,阿刀跟大算道長打了一架,小算道長就輕松了?
隻能說,差點沒被大算道長清理門戶了。
“真喝酒就去老酒鬼那吧。
”
黑木說道。
“行。
”
領路的阿刀又換了個方向,柳白耳邊則是響起着黑木的解釋聲。
“這城裡的酒坊一共有三家,醉韻坊是女子多些,連酒水都是娘裡娘氣的,詩酒堂是一些富貴公子多些,喜歡搞些瞎講究,老酒鬼開的那個酒坊才是我們這些酒鬼的去處,去了就是喝。
”
柳白默默記下,隻覺得這走陰城内有意思。
而這一路走過,但凡遇見的人都跟阿刀打着招呼。
有些女子則是喊他“刀哥”,每逢遇見這樣的人,阿刀都是朝着她們又吹口哨又瞪眼的。
一些男子則是遠遠的就指着阿刀罵他“狗娘樣的”,可等着阿刀看向他的時候,他們就又趕忙跑路了。
柳白見狀倒不是想着問為什麼。
而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當時在江州分别的時候,阿刀說他要來這西境長城,還說等柳白過來這西境長城的時候,隻要提起他阿刀的名号,那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而且臨走之際,阿刀還吟了一首讓柳白至今都覺得很潇灑也很霸氣的詩。
“一刀橫掃兩界邊,北都城中馭女仙,借問人間何處有,唯我阿刀戰九天!”
而現在來看,阿刀的确是做到了他當時臨走時的話。
就是這名聲可能不太好。
于是柳白就問了一旁的小算道長。
小算笑着解釋道:“因為阿刀在這城裡竟是不幹人事,坑人酒錢是家常便飯,還騙人家酒喝,鼓動人家打架,自己看熱鬧,還調戲一些有夫之婦,總之竟是幹些缺德事。
”
阿刀聽着小算當着他面說這話,也就擺擺手,渾不在意的說道:
“整天除邪祟已經夠無聊了,偏偏整個走陰城内又還是一片死氣沉沉,有甚意思。
”
“現在多好,你看學我阿刀的人有多少,總比之前那走陰城有意思。
”
柳白也發現了,這一路上的确看到好幾處吵架鬥嘴的。
還有說要約着出城打一架的。
“阿刀做這事還有一個原因,他想要給自己壓力,要是沒點實力在城裡做這種事,是很容易被打死的。
”
“他來到這走陰城内才一年多的時間,就已經從神龛到神座,元神高坐再到現在的本尊高坐了,實力精進極快,也正是因為這點,好多人才願意跟他交友,願意賣他臉面。
”
柳白腦海裡邊倏忽響起了黑木的聲音。
他也沒回頭,自顧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如此來看阿刀還是猛的。
有說有笑間,一行四人終于來到了一處十字街口,這正北邊鄰街的那間屋子裡邊,赫然開了間酒肆,也沒招牌但是人卻極多。
屋子裡坐不下,還好些人都自己拎着椅子在這門口開了一桌。
大多都是些男子,隻有幾桌裡頭有女子的,但喝起酒來也都極為豪邁,大碗大碗的幹。
阿刀一來,基本上所有酒客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一個個都已經摩拳擦掌,有些甚至都已經開罵了。
阿刀連忙拱手讨饒,笑嘻嘻的說道:“今天我阿刀的朋友來了,初次光臨我們走陰城,還請大家給個臉,跟我阿刀有什麼恩情的,都下次再說。
”
一聽阿刀有朋友來了,他們的目光便在小算幾人身上遊蕩着。
小算來過這裡,自是有人認識,黑木大名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所以目光很自然的都落到了柳白這個小少年身上。
一個個都饒有趣味,眼神好奇,好奇阿刀怎麼會有個這麼小的朋友。
有些則是已經在打招呼問柳白的姓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