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前的下午。
老棺材匠黃二正在家中搗鼓着一塊上好的木料,忽然間,有個青年急匆匆的撞開了他家的大門,着急忙慌的喊道:
“黃大伯,黃大伯,隔壁鎮子的那個白公子出事了啊,他們請你快些過去。
”
黃二放下手中的锉刀,朝來人噴着唾沫星子說道:“白掌櫃家的那個白公子?他家公子出了事,不找醫師找我作甚!”
青年被兇的有些害怕,但依舊開口道:“他們喊……喊你過去量尺寸。
”
“量尺寸?”
黃二一聽就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師傅不做倒地木,做不了一點,你去回絕了人家。
”
他話音剛落,門口就走進來了一個紅了眼眶的中年男子。
“黃師傅,你就跟我走一趟吧,不用量尺寸了,給我爹的那副上個漆就好了。
”
來的這人,就是那出事的白公子的二叔。
看着他,黃二歎氣道:“不是我不願去,而是這行當實在是有些不合規矩啊。
”
來者上前拉住了黃二的手,“黃師傅,我那侄兒還小,不能讓他走的不安生,沒個住處啊。
”
黃二剛想拒絕,可随即隻覺袖中一沉,像是什麼東西掉了進來。
這種講究是常有的事,隻是這麼重的講究……卻還是頭一次,“也罷,隻是上個漆是吧,那就委屈了人家老人家了。
”
他說着不動聲色的抽手摸了下袖中,便是轉頭回去收拾東西了。
也怪不得黃二,隻是人家給的太多了。
事情的過程很是順利,黃二過去後發現這白公子是溺水死的,渾身都泡的發白了。
他也沒多嘴去詢問這些,隻是将那白老爺子的棺椁上了層白漆,又混了個席,吃完便是回家了。
臨着沒兩天,他就聽說了那名為白折的少年,死後棺椁落地的消息。
而且那棺椁的掉落地,還是在一棵老槐樹下。
凡事都講究個先來後到,白家也沒讓那株老槐樹挪窩,隻是在這槐樹旁邊,給白折挖了個墳,壘起了土。
這本身也沒什麼,頂多就是這貪玩溺水死去的少年給自己選了個塊風水寶地。
可事情出就出在這上邊,按照渡州這邊的習俗,人死落地之後,是得給連着燒上七天的香火的。
白折雖是年幼夭折,但是他家也是遵循了這規矩,請了家中祠堂裡邊的先人骨灰,可饒是如此,也隻敢白天去燒幾把紙錢。
可事情哪怕都是如此了,依舊有人說,從那老槐樹下路過的時候,能聽到一個孩童跟他打招呼的聲音。
還有些說,每到那傍晚起炊煙的時候,就能見到一個穿着白衣的少年坐在那老槐樹的枝杈上頭,眼巴巴的看着鎮子裡邊。
說着有鼻子有眼,極為滲人。
白家起先自是不信的,可後來不知發生了何事,隻知他們燒了三天的紙錢,就沒再去過了。
黃二至今回憶起這事,都還有些膽寒。
畢竟那白折的棺椁,都是經他手打造,還是經他手上的漆。
無笑道長聽完後,笑呵呵的打趣道。
“呵呵,老師傅,萬一你給人家打的棺材睡不踏實,他還來找你換嘞。
”
黃二本身就怕的不行,此時聽着無笑這麼一說,更是打了個哆嗦。
“别,你這秃頭老道,莫非就是幹多了這缺德事才秃成了這副模樣!”
老棺材匠黃二拍着屁股起身,對着無笑道長怒目而視。
若不是看着無笑道長露出的胳膊還有個把子力氣,黃二都想在他秃頭上邊薅一把了。
黃二生了氣,自是朝着前邊這鎮子走去,回家了。
餘着小草蹲在柳白肩頭哈哈大笑。
無笑道長則是自己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渾不在意的說道:“屁大點事。
”
“這就算是變成邪祟了,頂多也就是遊魂,吓吓普通人也就差不多了。
”
柳白剛聽了一陣,也從這黃二口中知曉了,少年白折死去的那個叫做東山鎮的鎮子,就在這正東方,按理說也就是在柳白的路線裡邊。
隻要再往前走那麼段路也就到了。
至于這種故事……一路走來,聽了沒有百八十個也有六七十個了。
死人變祟這種事,時有發生,而且還是萬變不離其宗。
沒什麼太多新意。
相比之下還是走陰人靈性過高變祟,來的有新意些,比方前幾日,柳白在路上就聽說了一件事。
大抵就是有個莽漢,吃了什麼“我愛一根棒”之類的散劑,然後睡了鬼女。
結果把自己也睡成了個鬼。
若非柳白勸着,無笑道長都還想去尋一番那丹方了。
“走吧。
”
柳白休息夠了,也就拍着屁股起身。
無笑道長應了聲好,兩人身形再度筆直向東而去,隻是柳白也沒将剛剛那個老棺材匠講的故事放在心上。
故事嘛,聽多了,聽聽就好了。
隻是這一路往東不過盞茶時間,無笑道長就很自然的停下了腳步。
柳白也都不用再問他為什麼了,兩人就這麼齊齊朝着腳下看去。
隻見就在兩人正下方的河道旁,兩山中央,依稀還能看出是一個鎮子的地兒,此刻卻正被一團濃重黑霧所籠罩着。
縱使是這見多了祟,柳白也都感覺到了一絲奇怪。
“什麼時候,這祟也都這麼常見了嗎?”
先前在赤狐山脈能遇見,那無話可說,因為那裡本就是黑木的墓葬所在,那裡的邪祟也都能算得上是他養的。
再後來能在醉花江,畫廊船上遇見,那也說得過去。
畢竟那裡有楚國朝廷的布置,外加還有那水君所在。
所以能拘禁或者搬運來些祟物,也是理所應當。
隻是這裡……平平無奇的一處山坳,放在雲州,那也就是柳白老家黃粱鎮一樣的地方。
有個老樹林子,裡邊能有幾頭鬼影那都是頂了天了。
怎麼今兒個這裡竟然有【祟】的存在,甚至連鬼蜮都放出來了?
“可别就是黃二說的那個少年吧……”無笑道長自顧猜測着說道。
“小秃頭你想啥呢,剛死幾天就變成祟了?”
“那你咋不說他以後還能成王座呢!”
小草搖頭歎氣道。
小咕咚聽到這話,雖是不好意思但還是說道:“草……草哥,你不要這樣喊嘞,道長聽了之後是會難過的。
”
無笑道長聽了之後大為欣慰,連忙将小咕咚抱了過去。
“就是,小草你忒沒禮貌了。
”無笑道長應和着說道。
“哼哼,你草哥我縱橫天下無敵手的時候,你家祖宗都還沒出生呢!”
小草雙手環抱胸前,很是嘚瑟。
“你們看!”
始終低着頭的柳白忽然出聲,伸手指着腳下。
隻見那團黑霧之中,竟是不斷演化最後化作兩個大字。
“黑木!”
“哦豁!”
剛還和無笑在鬥嘴的小草見到這倆字之後,也就打起了精神,俯身看去。
剛被無笑道長抱着的小咕咚也是極為識趣的爬到了秃頭道長背後,沒再打攪。
“公子,這多半就是奔着你來的啊。
”
無笑道長看見這倆字迹之後,直截了當的說道。
“八九不離十。
”
在這渡州的荒山野嶺,自己的必經之路上憑空出現了一頭祟,還演化出了“黑木”兩個字。
這不是找自己,還能找誰?
隻是寫黑木的名字,這能是誰?
尋常人怕是也不知道自己跟黑木的這層關系吧。
柳白想到這,心中出現的第一個想法就是……白家!
當初自己剛從黑木之墳裡邊出來,黑木就面臨了白家的伏殺,甚至就連自己都同時面臨了兩個白家神龛的圍殺。
後續雖是有着芝麻的出手,緩解了危難。
可柳白卻始終沒有忘記這事。
當日之仇,白家,必須報!
除此之外,知道自己跟黑木關系的就不多了,對了,芝麻也算一個!
他也有問題,難不成是他走後,終于要在這動手了?
如果真要是芝麻的話,那就還得提防着無笑道長一手……柳白不動聲色的看了眼旁邊的秃頭道長。
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第三個可能了。
再别的知道自己跟黑木關系的,比方說胡說,還有柳娘子他們,那都不可能對自己下手。
僅有的可能,也就是白家和芝麻這倆。
無笑道長察覺到自家公子的目光,自是以為在詢問他的看法。
“公子,那咱們?跑吧。
”
無笑道長提議道。
這若是别的什麼山精邪祟也就罷了,可這是一頭祟,無笑道長沒把握在一頭祟的鬼蜮之下,護得柳白周旋,那自然是得溜之大吉才是。
柳白稍加猶豫了刹那,也是下定決心,“走吧。
”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嗯!”
無笑道長見柳白答應,自是鉚足了勁的往東邊趕,天上的層雲盡皆被這一道虹光破開。
隻不過呼吸時間,兩人便已離去極遠。
可就在翻過一座高山,破開一片烏雲之際,柳白就再度察覺到了意外。
腳下,又是出現了那山窩間被黑霧鬼蜮籠罩的鎮子。
無笑道長也發現了這點,但卻沒停,依舊一個勁的往前沖,如此接二連三的看到那個被黑霧籠罩的鎮子之後,他才迫不得已停下。
事已至此,再往前沖,已經意義不大了。
“法陣?還是鬼蜮?”
柳白詢問之餘,自己也是細細感知了片刻,所見所感,皆是看不出任何問題。
“這……”
無笑道長也是皺着眉頭,“應當不是法陣。
”
對于法陣這一道,無笑道長也算是略懂,所以倒也能看出些。
反倒是這鬼蜮,鬼蜮往往都伴随着黑霧,所以按照常理推斷,兩人肯定是沒在鬼蜮裡邊。
這最可能的答案,無笑道長卻是沒說。
因為他感覺不出來。
能察覺到的就說,察覺不出來的,那就不說了。
柳白聽完後,單手掐訣,心神一動,渾身上下“嘭”地一聲輕響。
黑火從其體内炸開,再将其徹底吞噬。
星星點點的野火彌漫在四周,焚燒着一切。
柳白也是察覺到了什麼,旋即所有的黑火都彙聚成一團,朝着前邊猛地撞去。
刹那間,被黑火所灼燒的那片空間都是泛起了陣陣漣漪。
漣漪越來越寬,直至将兩人的身形都徹底包裹,無笑道長也即是在這一刻點燃命火,順手一招,多寶锏入手。
漣漪散去,四周場景也是倏忽變化。
不再是身處雲端,四周飄着的是淡淡的黑霧,天上地下,左右四周皆是被這黑霧所包裹。
隻是兩人身處的這個位置,黑霧要淡一些。
事情已經很明顯了,黑霧即使鬼蜮,兩人早已堕入了鬼蜮的包裹。
這種感覺是柳白先前所沒體會過的,身化野火的他,再度朝前灼燒而去,似是想一舉再度将這些黑霧燒開。
如同先前在畫廊船上一般,燒開鬼蜮!
可這次卻不行了,他的野火焚燒過去,黑霧竟是沒有絲毫變化,鬼蜮依舊存在。
無物不焚的野火,第一次在他手中失效了。
“行了,不用再試了,你這火燒不開我的鬼蜮。
”背後傳來了一個少年的嬉笑聲。
無笑道長似是才感覺到一般,匆忙回頭看去。
身化野火的柳白則是早已注意到了這鬼東西,此時見着自己的野火無效,他也沒再嘗試,而是化為了本體,擡頭看去。
隻見眼前,也即是無笑道長身後的位置,赫然有着一株高大的老槐樹,槐樹旁還有個墳堆。
此時,這墳堆正上頭的老槐樹的枝杈上,則是坐着個跟柳白差不多大的少年。
他雙手撐在樹枝上,垂下的雙腿不斷晃悠着,姿态顯得極為悠閑。
臉上挂着的笑容燦爛,完全不像是個鬼物邪祟。
倒像是個在這閑着貪玩的少年,甚至都能給人一種陽光的感覺。
“你真是那白家的少年!”
無笑道長錯愕道。
他自是能感覺到,眼前的這少年,就是那頭祟!
再聯想到先前那黃二所講的故事,已是不難猜出眼前這少年的身份了。
隻是讓無笑道長沒想到的是,這才死去了幾天的人,竟然真的能變成祟?
“是啊,不然你以為是誰在跟你這秃頭老道講故事。
”
一旁的黑霧之中,走出了一個垂着身子,臉色蒼白的老人,他臉上已是長着屍斑,突出的雙目也是血絲暴起,好似随時都要跌落一般。
突兀出現的這人,正是先前在另一個鎮子外邊跟無笑聊天的那個老棺材匠。
“找死!”
這點微末伎倆自是吓唬不到無笑了,他單手甩出手中的多寶锏。
眼見着這奇寶就要敲中這老棺材匠的腦袋了,樹上的白折卻是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