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活985.生産力瓶頸
“這還沒完那,船底艙位結構被軸承破壞之後,整艘船都爛了,立刻就會進水,這艘船就算是完啦!軸承事故,是這種明輪船等級最高的事故,按道理對軸承的檢查也應該是最嚴格的,前頭那個老陳,連這點都沒有做到的話,他去新廠子做車間主任,這不是誤事嗎!往好了說,出品機床不合格,那還是小事,如果真給他搞出什麽異想天開的大事故,倒查下來,你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這一看就是上過安全生産課的,許佑華被他說得無話可回,猶豫半晌還是如實寫下了張組長的評級,并且請他在表格上簽了字,張組長這才滿意,嚴肅地對許佑華道,“你們這些不是老匠人教出來的新學生,尤其是從秀才童生轉行過來的,底蘊着實不足!老是瞎講人情世故,像是我們拜的師傅,也不怕你們讀書人笑話,從前都是海狼出身!他們以前在蛇蟠島專門給族裏出海的兒郎造船,聽他們講起來,那是釘子釘錯了位置都要砍手指的!”
“都是族裏的親戚,難道這時候就不講情面了?但工坊就是如此,你講一點情面,我講一點情面,事故就會發生!船在海上就沉!非得丁是丁卯是卯,如此造出來的船才有那麽七八成的可信,那些稀松爛賬的船塢,他們的船再便宜,大海主也不會買,那都是絕戶船,天知道給你用的什麽釘子什麽膠,開出去到海中央直接沉了,賭的就是你活不下來去找他的後賬!”
他的話裏固然是充滿了這種嫡傳的老工匠,對于買地新式的工人學校所培養出的工人,那種發自內心的優越感,但卻也的确不無道理,許佑華悶聲聽着,沒有回話,他似乎也又一次認識到了施工方所要求的嚴謹和細心——絕不符合儒家的中庸之道,幹這一行,尤其是幹到高工的,性格多少都有點偏執,就是要精益求精到幾乎苛刻變态的程度,才能造出買地這裏所要求的複雜機器——
其實或許早在敏朝,就如同張組長所說的一樣,這種外人難以想象的苛刻标準早已存在了,隻是當時工匠太少,水平參差不齊,許佑華也沒有入行,因此才沒有深刻的感覺。
而到了買地這裏,随着機器越來越精密,發揮的作用越來越大,工匠哪怕是一點兒的粗心,都遮蓋不過去了,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所以,工廠的管理隻能是往嚴厲、苛刻、死闆去走,至少在生産時,是容不得一絲人情味在裏頭的。
“說是趕鴨子上架也有點過了,材料強度其實已經跟上了,就是現在熟手的工人實在太少,這不是,焊點看着好好的,其實上手檢查一下,光是一個焊接面就有三四處的虛焊,責任工段是要受處罰的……還好錢工耳朵靈,不然,等連接處受力斷開了,那就真得返廠大修才行。
”
“哎,這說得是,也是我們沒檢查到位。
回去我主動做檢讨!”
“倒不必了,您也是後來接手的,張主任把您從雞籠島一廠帶來,這步棋算是走對了,原本的焊工組長姓什麽?陳是不是調走了?去哪了?啊?去機床廠了?”
在做事故登記的文書許佑華,一隻鉛筆頓了一下,“這……去哪的機床廠了?川蜀那塊,還提升做了車間長?”
這下有點尴尬了,他一下變得有些躊躇起來:按照管理條例,這種等級的施工疏漏,算是可大可小,可以要求追究施工組的責任,那就要行文去接收單位,至少要求整個施工小組都再接受一次檢定考試。
可想而知,這會讓陳組長在新廠顏面掃地,可以說是完全無法開展工作——這是很得罪人的,更可慮的一點是,本身焊工圈子也不算太大,大家多少都有些香火情,如果做得這麽絕的話,恐怕之後武林船廠的焊工都要保守起來,不敢去挑戰任何技術難題了,這又是大家所不樂見的,畢竟,實驗新船要求的施工技巧往往是超資質的,真要等萬事俱備,新船也下不了水了。
“唉!”
但是,這樣一想,許佑華卻也有點兒灰心了,今天的事故對他來說,也是個很大的刺激,可以說自從上船開始,大家好像都躺在了斷頭臺上,就等着劊子手什麽時候揮大刀呢,也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他才意識到,不論是自行車、馬車還是發電機、蒸汽機、機器船……所有這些機器要求的工匠水平都是極高的,買地對工人的基本要求,放在敏朝來講,那都是大工的标準。
而這也讓他感受到了邏輯上的矛盾:“組長,你說真按這個标準的話,如今的高級工人,有幾個能不被找後帳的?養一個大工,少說都要十年左右,倒算過去的話,十年前才剛取了福建道,那時候咱們的工人數目有多少?如今的高工數目是多少?就算個頂個都長成大工了,也不夠數的哇!這樣說的話,市面上生産的那些機器,它們的良品率……”
這一攤子爛賬,真沒法計較,但不登記吧又不行,這麽多雙眼睛都看着呢,要這樣的疏漏都沒被追究責任,那誰還對自己的組員高标準嚴要求?許佑華一下就為難起來了,望着眼前的焊工組長似乎在讨主意,“張大哥,您看……這事兒怎麽評定事故水平呢?”
“隻能說,這活兒很糙,不知道他是怎麽混成車間長的!如果他這一組都這個水平,他去川蜀怎麽能通過入職檢定呢?”
張組長快人快語,似乎完全沒看出許佑華的言外之意,這倒也理所當然——他是張主任來到武林船廠後,因為不滿焊工水平,主動寫信回‘娘家’,從一廠親自要過來的焊工,接手沒多久,所以他沒有任何歷史包袱,完全就事論事。
很多人都說,這個張組長就是性格太直爽,倘若不是因為這點,也早被提拔去做車間長了。
他還是彬山流民出身那!不至于要到拐了彎的親戚張主任上位了,才把他從一個普通焊工提拔過來。
這不是,許佑華現在就更加尴尬了,這筆仿佛有千鈞重,報告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寫,也讓他在一船忙忙碌碌的水手和船修工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經過了四個時辰的檢修,軸承焊接處已經全面檢查過了,排除了八處虛焊點,但好在獻禮號的機械結構還算簡單,現場拆卸重焊之後,重新組裝之後,鍋爐再次開始輸出功率,錢芳英等人都在輪機室觀察軸承轉動的情況。
隻有許佑華和張組長在甲闆上方休息,張組長一邊說話,一邊還有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