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巧飾僞(七十五)她該走了,栓不住的……
施氏所葬之地山脈連綿,巍然崔嵬,現下已有大雪封山之勢。
墓園的阍人顯然沒料到此般惡劣的土氣,竟還有人來掃墓祭拜,匆忙披衣出來接待,将馬車延入□□停泊。
暴雪紛然。
雲湄被許問涯從車廂內穩穩當當地抱了下來,站定,擡眸遠眺。
天地所有,俱都被淩亂紛雜的雪片充盈,滿目惟餘一片蕭索的皎色,罡風呼嘯拂過,平添一抹曠久的寂寥。
此地距離墓園尚有一段距離,因着路面參差,車辘逾越不得,需要徒步。
許是這個時令罕有人至,一路并未灑掃,雪堆塵砌,原就陡峭,現下愈發不好走。
奈何許問涯走得異常沉默,步幅不減,雲湄被他牽拉着手,多有磕絆,可在他心情欠佳的關頭,也不大好發聲。
這樣的狀态,真是怪極了。
雲湄隻得歸結于施氏死得可憐可悲,許問涯身處墓園觸景傷情,才會如此。
好在偶有泥足深陷時,許問涯仿佛背後長了眼睛,及時停步,動作放輕地将雲湄牽出來,攬入懷裏。
又是那位雲湄熟悉的溫柔夫君。
雲湄反思,這種時候她不該有猜忌抑或是一些小情緒,合該體諒他才是。
于是放在許問涯掌心的手反握住他,攥得緊緊的,傳遞一種始終相伴的意味。
許問涯感受這份力道,倏而駐足,轉眸看了雲湄一眼。
她表達的陪伴并不令他感到纖毫的安心,反而愈加顯出躁意來。
“見過了我娘,我們就是一輩子的夫妻了。
”他突然開口,哪怕風雪肆虐,他的一字一頓落在雲湄耳朵裏,照樣無比清晰,“聽明白了嗎?”
許問涯曾經從來不會對雲湄這般命令性地說話。
飛揚的鵝絨暴雪反襯着黯淡的天光,與他眉目間交映,神色瞧來莫名扭曲。
時至今日,他已然顯出了一角與他父親如出一轍的、極富控制欲的底色了。
許問涯自認,從官場上的手段來看,他與父親沒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私情上來說,他不願意成為父親那樣的人。
可是……可是,他極其厭惡被人牽動在股掌之中加以蒙騙的感覺,現而今乍然遇見了這種荒謬的事情,古往今來都沒有可以借鑒的處理方式,隻能遵循躁動的本心。
甚至萌生了一種就此将她綁縛起來,強留在身邊的扭曲思想——也許這就是惡劣的一脈相承,當年阿娘意欲改嫁,父親就是這麽對待她的。
這無疑加劇了施氏的病情,許問涯自小怨恨無比,可眼下遭遇此事,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效仿父親。
許問涯對自己感到惡心,可同時又對未定的來日生出惶恐。
手中緊攥的這隻柔荑,仿佛下一息便會消失不見,他迫切想要采取一些強硬的措施,永永遠遠地将它留住。
這麽想着,不等雲湄回答,他忽然問:“上次交予娘子的金串,帶來了麽?”
雲湄耳朵凍得發僵,正艱難思考他上一句話的含義,這下思緒被勾走了,颔首說:“早上才盤過一回帳,走得匆忙,沒來得及脫下來。
”她知道許問涯指代的是在她病中,送給她的一些大蔚各地的別莊産業,彼時是想着讓她挑個地方養病,雲湄被洞庭二字刺到了神經,趕忙以“要始終在家裏等着許問涯散值歸家”為由婉言推拒了。
許問涯牽起她的腕子,垂目将那金串褪了下來,期間說:“這樣式不好看,我請匠人再打磨打磨,回頭還給娘子。
”
雲湄哪裏管得了這話題轉得突兀不突兀,心下隻巴不得他把這串燙手山芋給拿走,于是連連點頭。
施氏的葬地墓土已拱,因有參天的古木為其遮擋,碑上隻零星落有薄薄一層雪塵,雲湄走到跟前時,先拜上一下,繼而從小厮挎着的籃子裏取出拂塵,極其虔誠地撣了撣。
至于虔誠何來,蓋因有過和美橋的那一遭上天預示,眼下她是真的怕人家的生身母親猝然顯靈。
灑掃畢,她被許問涯攥緊手,三起三落,結結實實地跪拜了一番。
末了,許問涯與她十指交扣,引薦道:“阿娘,得妻如此,兒過得很好,希望阿娘在天有靈,多加庇佑,澤披我們夫妻二人美滿一生,永不分離。
”
雲湄聽得心虛極了,閃躲地看着施氏的墓碑,臉上勾勒出一個僵硬的笑。
察覺到身畔的許問涯說着說着,又拜了下去,這回久久不曾起身,也不知在思量些什麽,脊背上很快落了淡淡的一層雪。
到底做了半年多的夫妻,雲湄承蒙照顧,得了不少舒坦的好處,當下也生出些不忍來。
思及他這陣子情緒低迷,雲湄膝行兩步湊去近前,扶住他的臂膀,矮身關懷道:“夫君……是不是近日太過受累了?先起來吧,母親不會樂見的。
”
許問涯被她牽拉着起身,眸中血絲橫生,凝睇着她,下颌咬出竭力克制的線條。
雲湄被唬了一跳,有些失措,不知他這看似憤懑的情緒從何而來,隻得錯開眼睛又回轉瞧了瞧,見他眼眶泛紅,仿佛要落淚的模樣,這才勉強理解,應當是喪母之恸太過催人傷懷,方才定然是她看錯了。
雲湄試探着探手去拂他鬓邊滿落的雪,許問涯閉了閉眼,歪過臉蹭在她掌心,嗓音低啞,“不礙,忙完這陣子就好了。
此趟過相州、原州,再行回京,是弈王登極之時,新皇即位,百廢待興,我抽不開身。
”他擡起手,五指順着她纖細的手腕一路攀爬,最後收攏在自己側臉,十指親密扣握,話裏有祈求的意味,甚至想退而再退,将一切惡劣的欺瞞盡皆揭過,舍去自尊遞給她一個全新的機會,“像娘子之前答應的,安心地家裏待着,等我回來,好麽?忙完這段時日,我們從此,正式開始好好過日子。
”
雲湄眸光閃動,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