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巧飾僞(七十三)“我們很快就會有孩……
冬愈深,罡風寒冽,苦雨不止,瓦上霜霰凝結,檐下漼溰成淩。
雲湄窩在暖閣子裏,窗棂外的大雪于她白皙面頰留下紛亂的片片黑影。
她手持密信靜坐原地,長睫低垂,眸中碎光波動。
閱罷了信,雲湄心中砰跳不止,竭力按捺翻湧的情緒,将其置入手爐之中,任炭火噬盡。
燒至泰半,簾外倏忽傳來動靜,高挺的身影現于簾幕之後。
來人探手褰簾,正巧目睹她拍開膝上灰燼的場景。
許問涯黑眸微眯,默了少頃,出口卻隻是一句輕輕揭過的關心之語:“這手爐裏頭的銀絲炭燒得不舒坦?此炭金貴,不該有浮燼才是。
”
“噢,不怪它,是我自己折騰出來的。
”雲湄早已收斂激動神色,娴靜地坐在香案之後,纖纖玉指撚起案頭的戥子,做出正在稱量香料狀,“夫君事忙,多思少覺,已經很長一段時間睡不安穩了。
此去相州辦案,不免又是一番勞碌,我想着出發前為夫君做些安神香,可方才天地一聲驚雷,唬得我毛手毛腳稱錯了量——這一味桂枝碎皮一經取出,再放回去便失了味了,幹脆丢進手爐裏,發揮最後效用。
剛剛揭爐蓋時恰巧過來一陣風,就給吹出來了。
”
許問涯目光凝定在那些零落在地的餘燼之上,卻始終隻是空洞地瞧着,心中并不有心去分辨——那究竟是遭了炭火烘烤的桂枝碎皮,抑或是旁的什麽。
緘默須臾,許問涯徹底揭過此事,擡步走過去,動作輕柔地将雲湄微涼的小手納入掌心,以自己溫熱的雙手覆蓋着,柔聲說:“娘子有心,但你到底久病初愈,這些事不必親力親為,吩咐下人來做便是。
”
雲湄聽他這種小心萬分的呵護語氣,不由無奈地搖頭笑道:“哎呀,不礙的。
左不過隻是一場風寒而已,倒成了夫君眼中的琉璃人兒了,這些日子,我連行走俱都是夫君代勞,現而今好些了,再不自行活動活動,這手腳恐怕都要廢了。
”
許問涯亦輾然,黑黢黢的瞳眸之中暗流湧動,耐心聽罷她的話後,一字一頓地回曰:“這樣不好麽?”
雲湄正認真地低頭稱量着最後一味半夏,許問涯低沉的聲音糾纏着窗外不止的風雪呼嘯大作聲,使雲湄聽得模模糊糊,一時不解其意,疑惑地“嗯?”了一聲。
許問涯擡眸盯着她瞧。
瀌瀌的飛雪之影透過窗棂,于她寧谧的眉眼之間流淌,她婉轉低目,睫羽密密,手上有條不紊地為丈夫比量着安神香方。
可這份歲月靜好,不過隻是一觸即破的水月幻夢而已。
“箱籠都收拾好了?”俄頃,許問涯平複心緒,盡量心平氣和地詢問道。
雲湄将配好的香料收入新近為許問涯縫制的香球之中,又尋了絲縧串起,往他腰間比了比,一面颔首說:“丫鬟們昨夜就收拾得差不多了。
”
許問涯待妻子很好,雲湄頂着這個頭銜,實在無以為報,便于漫長的閑暇辰光之中親手為他做些小玩意兒,時至今日,琉璃櫃裏已然塞滿了她為他制作的各色貼身用物,不再是新婚之時空空蕩蕩、隻放有孤零零的一隻敷衍所用的定情香囊的模樣。
“那啓程吧。
”許問涯将雲湄垂落的幾绺順滑鬓發別去耳後,輕聲道,“母親還在相州等着你我呢。
”
雲湄聽及此言,往他腰間系香球的動作些微停滞,長睫微微發顫一息。
……罷了,橫豎也是最後一程了,硬着頭皮見見吧,見完溜之大吉便是了。
到了地方多多燒香布施,隻求施氏莫要顯靈,畢竟倘若再鬧得如和美橋的五色絲線那般,這場徹頭徹尾的欺騙,可就再也無所遁形了。
雲湄鎮靜下來,竭力揚起一抹表示期待的笑容,挽住許問涯的手臂,道:“嗯,走吧。
”
随行的仆衆已于廊外撐開油紙傘,槅門一經洞開,冷冽冬風裹挾着雲湄的衣裙獵獵翩飛,許問涯親手接過傘,貼心地将她摟入胸膛,一路遮風避雨地将她帶入了門房處停駐的車馬之內。
相州與今陽相隔迢遠,又兼風雨相阻,此行必久,是以車廂之內寬綽溫暖,或坐或卧,皆有足夠舒适的空間。
雲湄下意識與他分坐兩端,畢竟往常一有出行,都是面對面的。
可這回還未坐定,許問涯便将她摟攬起來,置放在自己雙腿之上。
雲湄隻好如病中一般,将他當做墊子,從善如流地挨去他懷中。
待得緩慢行駛起來的車辘傳來碾雪碎冰的辚辚之聲,雲湄從他頸上擡起頭看向他,嘀咕說:“夫君這樣不累?”
——鑒于許問涯這段時日的要求,雲湄與他說話不能再有意避諱,現而今一開口,常常都帶有“夫君”二字。
許問涯話裏有話地道:“我隻期望能給娘子當一輩子的人肉軟墊才好。
”
尋常在家還好,而今人在旅途,哪怕輿內布置得再是貼心舒稱,也難免颠簸難受。
雲湄不想給他添這種麻煩,試着挪了挪,腰上卻陡然傳來一道不容忽略的勁力——許問涯五指扶在她側腰,卡住了她想要離開他的全部動作。
雲湄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壓迫感,擡眼卻隻見他溫柔笑着,“看樣子車馬已然出了城,這截子路不久之前才修葺過,尚不平整,娘子坐穩,別跌下去了。
”
原是出于這個。
他表現得如此貼心,關懷的神情天衣無縫,雲湄瞧着,見并無不尋常之處,隻好暗自壓下方才莫名感知到危險的那份疑惑。
沒承想,接下來的一路,二人都是這般如影随形,出入成雙。
路途行車之時,雲湄坐時倚在他腿上,卧時窩在他懷中;下榻驿館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