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巧飾僞(六十八)心旌神搖。
這晚,夫妻二人乘車在鐘清坊下榻,預備翌日入宮赴宴。
萬貴妃整壽筵的聲勢鼓張得甚烈,皇帝寵極,着意為她大辦,竟鬧得頗有些萬國來朝的意思。
若是延捱入京,或恐不便,莫如提前一日落榻鐘清坊,第二天一早打昌華門入禁庭,免于擠攘。
這夜照舊相安無事。
隻是雲湄想起白日裏毛鋒劃過肌膚的新奇觸感,也不知哪裏不舒坦,調整了半晌的姿勢,都沒能放心安睡。
許問涯隻當她是寒冷所緻,将她摟攬住,待要安撫,卻乍見她雙頰泛紅,好似初春枝梢的櫻,密匝匝的長睫忽閃,有些不安模樣。
許問涯關懷道:“娘子這是怎麽了?”
雲湄很是不自在,掙紮了良晌,糾結之下還是啓唇,按捺着胸腔之中亂撞的忐忑之意,細聲問道:“那避火圖上所繪,郎君不會當真照做吧?”她可是看見圖上的毛筆……往……
原是在憂心這回事。
許問涯聽罷,勾了雲湄一縷絲滑的發絲,纏綿地在指節上輕繞着,“娘子說的是哪一幅?”
……什麽意思?
難不成全數要做?
偏偏許問涯口吻坦蕩,不像是難以啓齒的床笫情味,倒像是治學一般尋常,獨留雲湄一人又羞又窘,瞠着眸子愕然半晌,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最終幹脆扭過身去,不想再搭理他了。
随着雲湄的動作,纏繞在許問涯指骨之間的那縷青絲即刻脫離,滑溜溜地落去了被面上。
分明是一件再細微不過的小事,可許問涯見狀,卻笑意微滞。
他凝視着空蕩蕩的手指,莫名想起和美橋上脫手而去的五色絲線,當即默了默。
許問涯翻過身體,随後伸手,強行将雲湄整個人都撈進了懷裏,鼻端聞見她馨香的發頂,這才安逸許多。
***
翌日一早,雲湄被許問涯點綴得珠光寶氣,與他慣來的穿着一般耀眼。
夫妻兩個站在一塊兒金光炅炅,比夏令的日頭還要灼目。
雲湄早便發覺,雖然許問涯看起來偏愛花裏胡哨的配飾,但實則并不顯得俗氣,搭配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是以,當下無話可說。
隻是今日也不知怎麽的,分明合該歡喜的良辰吉日,欽天監也早都瞧好了老爺兒的動向,偏偏事到臨頭,它倏而不亮相了。
雲湄登輿之前,擡眸望了眼天際,那兒油雲翻湧,隐然遊走着忽明忽暗的電蛇,瞧起來有一場豪雨要落。
車辘辚辚,到得昌華門外,果真淅瀝飄起雨絲來,漸次轉急,由罡風一刮,斜刺裏突兀澆淋,鬧得雲湄下車時,甚至還不幸被濡濕了裙裾。
整壽筵自然也受到了影響,按照預先擘畫的流程,賓客一至,先被延入章儀臺圍繞的青怡湖,伴着湖畔設下的戲臺落座,品茗觀劇,自行酬酢,及到晚邊兒人齊了,才移步章儀臺主樓,正式入內共慶貴妃大壽。
豪雨一潑,全數打亂。
好在到底是大型宮宴,承辦的衙門自有穩得住陣腳的道行,臨時将咿呀唱戲的臺子盡數遷到了章儀臺內那九曲十八彎的寬綽廊道旁,絡繹而至的賓客圍繞闌幹落座,因着章儀臺實在構建得金碧輝煌,各處回廊遊廊都盡皆精雕細琢,倒不顯得寒碜。
許問涯是貴人,他的妻子亦是一品命婦,自然不會如此慢待,二人一到場,便被延入了章儀臺內的花落閣上。
這兒盡是些高官顯宦,倘若不欲交際,窗棂一開,底下就是回廊圈出來的各處戲臺子,臨窗烹上一壺茶,伴着外頭的濕風與內裏的溫爐,也別有一番意趣。
雲湄暫且沒瞧見認識的人,倒是有蠻多命婦主動上前與她套近乎,送走一個又來一個,這都是官眷該有的酬酢,她不可推诿,鬧得她整個上午連軸轉,口幹舌燥累得慌。
好在後續瞧見了何冬漣、鳴陽郡主等人,便借敘舊的由頭,關進了雅閣子裏,到底清淨了許多。
鳴陽郡主打趣她:“京官之妻着實不大一樣,像我都沒人搭理。
能者多勞呀。
”
說者大喇喇,卻令聽者犯了難,鳴陽郡主這話,其實不大好接。
她的丈夫許四郎并非普通的地方州府小官,乃是隻待期滿,便能即刻回京入六部觀政、繼而供職的權官預備役。
那些人之所以不好上來與她親近,主要還是因着她原先的婆母地位一落千丈,中宮如同架空,而今兒又是其勁敵萬貴妃的壽宴,各人眼觀鼻、鼻觀心,自然不會主動攪進這場勝負未定、懸而未決的迷局。
何冬漣是大儒之女,府上人丁來往,是以雖為閨閣女眷,但也對這些動向耳濡目染,當下聽出不對,忙開腔解圍,一面替二人斟茶,一面道:“累着了吧?先呷口茶潤潤嗓子。
”
雲湄想起那日元貍的話,有些心不在焉,當下隻笑笑,接過茶盞淺啜,目光卻始終穿過漏窗,看向主樓的方位。
萬貴妃适才被宮人引進了那兒。
元貍什麽時候會有行動呢?
非露天的場地,他如何能進出自如?
雅間外頭,許問涯正在探聽妻子的去向。
忽有一位副手快步上前,附耳說:“欽天監的劉大人沒能預測好氣象,被萬貴妃幾句話下了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