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八十一章
◎元宵佳節◎
漫天飛雪,天地蒼茫,寒風裹挾着雪花,枯枝敗葉在風雪中緩緩落下,天地間一片死寂,唯有幾株孤傲的松樹,在風雪中頑強挺立,卻也難掩這冬日的蕭瑟。
時間飛逝,最後生死一戰,時绾眠并未随同前去。
她獨自一人,撐着一把素白紙傘,回到了石林縣。
一襲白衣的她,仿佛與這天地間的白雪融為一體,幾片雪花輕盈地飄落在她單薄的肩頭,融化成晶瑩的水珠,無聲地滑落。
她腳步輕緩,穿過蕭瑟的集市,走過曾經與溫淮知一同采藥的山間小路,最終來到一處荒涼的墓碑前。
她輕輕放下手中早已凍得冰涼的甜瓜,那甜瓜上,還殘留着些許溫熱的痕跡。
下山後,她回到那間熟悉的小屋,屋內依舊幹淨整潔,好似有人仍在悉心打掃。
時間在此靜止,回廊上,那些鮮紅的喜字,依然鮮豔如初,卻更添幾分凄涼和諷刺。
她輕輕一笑,随後轉身離去。
走到溪水邊的石橋上,她停下了腳步。
清冽的溪水,在寒風中發出輕微的嗚咽聲,好似在低吟一曲凄美挽歌。
“在想怎麽把點心給......”
“給你的,川竹姑娘。
”
“川竹姑娘,你有一點壞。
”
“不是壞人的那個壞。
”
她攏了攏指尖,将紛亂的思緒緩緩收回,緩緩睜開眼,本想繼續前行,卻不知為何,突然很想回頭。
時绾眠微微側過身,在橋的對面,一個熟悉的身影,亦同她一樣,撐着一把紙傘。
他身着青衣,面若桃花,依舊是那般溫潤如玉。
一直以來,她的雙眸都如同死水般平靜,毫無波瀾。
可是此刻,當她再次看到那抹青色的身影時,那雙平靜的眸子裏,卻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漣漪。
原來......
他一直都知道。
“殿下,為何會回到石林縣?”
時绾眠輕輕一笑,反問道:“你呢?”
二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夜色漸深,唯有棋盤上跳動的燭火,照亮了他們二人相對而坐的身影。
溫淮知落下最後一顆棋子,棋子觸碰棋盤發出的清脆聲,打破了夜間的寧靜:“殿下,你輸了。
”
時绾眠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嗎?”
她輕輕撥弄着棋子:“你預料到我會在順城繞道,便在青城設下埋伏。
可是在青城埋伏也可能成為我的陷阱。
”
“我亦可在順城故意留下些痕跡,誤導你,讓你将主力集中在青城。
而我,則會率領精兵,從蠡城奇襲,攻其不備......”
她輕輕落指,那枚棋子,落在一處看似不起眼的地方,卻瞬間扭轉了整個棋局的勝負。
“溫淮知,結束了。
”
寒風驟起,卷起地上落葉。
她撐起素白紙傘,準備離去。
在她轉身之際,身後傳來他的聲音。
“時绾眠——”
少年郎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她腳步一頓,回眸望去,看到溫淮知正站在風雪之中,他手中的青色紙傘,與她手中的白色紙傘,在風雪中交相輝映。
“我.…..準備了桃花釀。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那是他從未有過的緊張。
“可不可以,不要走。
”
時绾眠愣了愣。
她知道,他從不飲酒。
而此刻,他卻主動提起桃花釀。
這不僅僅是邀請,更像是一種無聲的示愛,一種赤裸裸的求歡。
他,在向她,傾盡所有地,求歡......
風雪更急了,好似天地間所有的悲傷都彙聚在這片小小的天地之間。
時绾眠看着溫淮知,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愫,那是心疼,是憐惜,也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深情。
她緩緩放下手中的紙傘,任憑風雪落在身上與發間。
她走到溫淮知面前,距離不過咫尺,近到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寒意,以及他急促的呼吸。
他依然俊美如昔,可是那雙眼睛裏,充滿了無助與迷茫,如同迷失在風雪中的孤雁,找不到方向。
時绾眠伸出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龐,指尖觸碰到他冰涼的肌膚。
感受着他臉龐上傳來的顫抖,感受到他內心的不安與恐懼。
時绾眠知道,溫淮知害怕失去她,害怕她離開。
少女輕輕勾起唇角,柔聲道:“桃花釀,我幫你溫上。
”
時绾眠主動将他的手握在手中,指尖的溫度,緩緩融化冰雪。
溫淮知看着她,眼眶泛紅。
她将溫熱的桃花釀喂給他,他喝得急促,仿佛要将所有壓抑的情感,都傾瀉而出。
他緊緊地抱住她,将臉埋在她的頸窩裏,低聲哭泣,情不自禁道:“眠眠.…..我愛你.…..我愛你…...”
“我知道。
”她輕輕拍着他的後背。
風雪依舊,愛戀在冬夜緩緩綻放。
幾月後後,一名風塵仆仆的信使,冒着風雪,急匆匆地趕來報信。
“報——”
信使單膝跪地,聲音高亢而急促,将手中的信箋高高舉起。
“敵方繞過順城,最終主力集中于青城,已被我軍一網打盡——”
然而,聽到這個消息後,溫淮知臉上卻沒有任何喜悅的表情,甚至連一絲波瀾都沒有。
他依舊平靜地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漫天飛舞的風雪,仿佛這漫天風雪,也無法觸動他的心湖。
他想到那個在風雪中,充滿着愛戀與瘋狂的夜晚。
他回想着她身上那淡淡的梅花香,回想着她溫柔的撫摸,她在他耳畔呢喃的愛語。
覆王權,定局勢。
“眠眠,于對立面時,誰也不要回頭。
”
他看向窗外,那風雪似乎也安靜了下來,好似在靜靜地聆聽着他的呢*喃。
“我們都做到了。
”
幾月後,江山易主,中原迎來第一位女帝,載入史冊。
處理完繁冗的政務後,時绾眠來到了地牢。
她看着時言玉,曾經的兄長,如今的階下囚。
他骨瘦如柴,蜷縮在角落,嘴裏念念有詞。
當時言玉看到她時,原本渾濁的眼神中,瞬間迸射出驚喜的光芒。
他踉跄地爬起來,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激動地呼喊着:“眠眠!你來看我了!眠眠…...”
他的聲音嘶啞而顫抖,帶着難以掩飾的喜悅。
時绾眠點點頭,将帶來的食盒打開,裏面盛放着溫熱的飯菜,散發着誘人的香氣。
時言玉接過食盒,狼吞虎咽起來。
“好吃!好吃!”他的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
然而,這笑容卻如同昙花一現,轉瞬即逝。
當時言玉吃到一半時,他突然停了下來,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恨意。
他一把将食盒甩在地上,雙眼通紅,歇斯底裏地咆哮着:“你騙我!你騙我!”
他死死地盯着時绾眠,眸中全是怨恨:“你背叛我!叛徒!你這個叛徒!我恨你!我恨你…...”
“嗯。
”
時绾眠隻是靜靜地看着他,沒有辯解,沒有反駁,隻是輕輕地應了一聲。
她緩緩彎腰,撿起地上的食盒。
見她不為所動,時言玉更加瘋狂,他抓住她的雙肩,瘋狂搖晃,滿眼通紅:“你就該死在那一夜,你該去死!”
時绾眠微微一愣,随即輕輕說道:“是啊。
”
“或許罷。
”
她輕輕掙脫了他的雙手,轉身離去。
走出地牢的那一刻,她看到了溫淮知。
他走到她身邊,牽起她的手,并未提及那些事。
待時绾眠離開後,隻剩下時言玉一人,他癱坐在地上,面色痛苦萬分。
“不是的.…..眠眠,對不起,你別走.…..我不恨你,哥哥從未恨過你!”
“從羅滲山一事,我就知曉你還記得。
”
“隻不過我在賭,賭我是你心中的唯一。
”
“隻不過是我賭輸了罷......”
“該死的人是我才對,是哥哥該死!是我,一直在逼你!是我!咎由自取——”
他不知重複了多少遍,他人也隻當男子是失心瘋,未曾理會。
時言玉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最終消失在陰暗的地牢之中。
今夜,這個曾經癫狂的男子,難得地安靜了下來。
第二日,守衛發現他時,時言玉已經咬舌自盡。
時元新年,新帝上位,勵精圖治,整頓朝綱。
女子不再被禁锢于閨房中待嫁,亦可習武參軍。
朝中職務,不再被世家大族壟斷,有能力者,皆可任之,無論男女。
同時,輔助遊牧內亂,除掉勾結之人,與遊牧簽訂了友好協議,互通互惠,文化交融。
無數個日夜,溫淮知陪伴在她身邊,在她疲憊不堪時,為她輕輕揉捏太陽穴。
在她伏案批閱奏折時,默默地替她研磨墨汁,整理文書,讓她能早些休息。
一日,時绾眠突然暈倒在禦書房內,待她醒來時,隐隐有所察覺。
紫竹和太醫在一旁,面色緊張。
她知道,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即便不是處理朝政,她也有所感覺,自己所剩無幾。
許是從小就是個藥罐子,加之有心病及藥力反噬。
感覺到溫淮知握着自己手腕的動作,更加緊了幾分,時绾眠輕輕一笑:“沒事。
”
幾月後,時绾眠卧病在床,氣息微弱,溫淮知寸步不離地守候在她身邊。
似有感知,夜裏,溫淮知扶起她:“眠眠,今日,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時绾眠輕咳幾聲,虛弱地點點頭。
馬車緩緩前行,朝着城中心而去。
夜深,街上空無一人,隻有他們二人,在寒風中,靜靜地前行。
溫淮知小心翼翼地将她從馬車上抱下來,時绾眠緩緩睜開眼,微微擡頭,望向不遠處那座閣樓。
匾額上,清晰地刻着三個字——
“川竹樓”。
她忍不住輕笑出聲:“你還記得呀,我随口一提罷了。
”
時绾眠難得笑了起來。
溫淮知也笑了笑。
他抱着她走進閣樓,閣樓的建造已接近尾聲。
他将她輕輕放在柔軟的坐席上,随後轉身,開始制作桂花糕。
少年郎動作娴熟,他從食盒中取出各種珍貴的配料,運用各地不同的技法,制作出各種形狀、各種口味的桂花糕。
香氣四溢,彌漫在整個閣樓之中。
時绾眠緩緩趴在桌子上,微微側頭,看着溫淮知忙碌的身影。
他的側臉,在燭火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溫柔。
“溫小郎君不會還給我準備了一大片草場和一百匹汗血寶馬罷?”
溫淮知輕輕嗯了一聲,随後将親手制作的桂花糕,端到她面前,又細心地為她沏上一杯熱茶。
之後,他拿出了一幅畫卷,畫卷上,描繪着一百匹汗血寶馬從幼駒到壯年的模樣,以及一片荒地,如今已是綠草茵茵。
“等你有空了,可以給它們取名字。
”
“什麽時候開始準備的?”時绾眠問道。
溫淮知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看着她。
她推算着時間,應該是他們第一次針鋒相對的時候。
“那時候我們明明…...”
“眠眠,是你教會我的。
無論是生氣、怨恨,亦或者争鋒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