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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冠妻姓(二十一) 這叫,做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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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冠妻姓(二十一)這叫,做恨。

    …… 夜半,冬雨廉纖,四野阒然。

     床帏之內,精疲力盡的雲湄,被伶仃細雨的聲響喚醒。

     更揮之不去、教人無法安眠的,是那一絲缭繞于鼻端的血腥味。

     ——藥自然是沒能上完的。

     枕畔這人的傷情,反而因着在池水裏激蕩地過了幾遭,愈加嚴重。

     但他渾不在乎,充實餍足過後,便睡去了。

     雲湄通身酸乏,起初那一陣沉眠過後,半途醒來,筋骨裏那份宛若細密蟻噬的反響,一趟一趟地蔓延上來,自是再也睡不踏實。

     聆聽着刻漏與檐雨的輕響,雲湄發了會兒懵怔,繼而,倦累地朝帳子裏側翻了個身。

     期間卻忽覺臂膀被拽扯着,沒能翻轉得過去。

     雲湄奇怪,垂眸一瞧,隻見左手五指被他交扣着,深深地壓在了褥子裏,夢中亦力道不減,不得掙脫。

     填滿指縫的修長手指,不知為何,表面覆有深淺不一的痂疤,雲湄老早便發現了,但不得其形成的根由,也沒有機會朝他詢問過。

    隻是隐約覺得,這些痕跡,于十指緊扣之間,帶來奇異觸感。

    雲湄看着看着,頰畔微熱。

    這些縱橫交錯的壑與隆的獨到妙用,已然為她充分體味,是以當下并不顯得礙眼,非白璧微瑕,反而成為了錯落有緻地遍布在如玉指骨之間的靈巧點綴,使人愛不忍釋。

     雲湄便沒有掙出自己的手,隻是不大自然地将視線調轉開了。

    漏夜靜谧,這一番翻來覆去,緻使她困意全無。

    雲湄便也幹脆不睡了,半撐起身子,朝他挪近幾許,鼻端嗅了嗅,打算解決一下帳內充盈的血腥氣。

     雲湄略過他指間那些燒傷的瘢痕,微微擡起自己被他扣住的左手,借此帶動他的上臂,寝衣的衣袂随之滑落下來,雲湄開始細細觀摩起他手臂表面那些深深淺淺的擦傷。

     白日裏跑馬,綏綏嫌棄他身上的皮革護腕、與裹于軀幹之上的薄胄很是硌人,這家夥聞言,立即展現出溺愛的勁頭,當即将護肘與甲胄盡數褪下,隻身着毫無保護效用的單衣,單手牽動辔頭,帶領綏綏在深山密林之中的荊棘叢間,尋求飛躍飒踏的刺激,期間以自己充作人盾,将綏綏妥帖地護在羽翼裏,這才剮蹭出了眼下這滿身的傷情。

     後又因巫山雲雨,而多有牽扯崩裂。

     現今,不住地滲出細密的血珠,濡染衣袖,深深淺淺,層層疊疊,頗有些觸目驚心。

     雲湄裏裏外外地檢視着,一趟巡睃下來,細眉已然蹙起。

     他已經變成了一個萬事随心的瘋子,可是她卻不能就這麽陪他放任。

     思及此,雲湄半坐起來,将跟前這條傷痕累累的胳膊架在了自己的膝蓋上,旋即,用沒有被他抓握的那一隻手,艱難地從邊櫃裏掏出先前的那隻長頸藥瓶,微微側瓶傾倒,将碧色的玉露滴于指腹,拈起二指,輕輕揉搓起來,慢慢地催發藥性,爾後,才細緻地薄塗在他的傷患之處。

     上臂、肘彎,再而是脖頸,與衣襟遮掩下的胸懷。

     随即,就此打住。

     雲湄毫不猶豫地扣上了藥瓶的瓶塞。

     至于那些餘下的所在,雲湄因着心中戒備,怕他不經挑撥,複又起火,便隻能愛莫能助了。

     一切做完,雲湄斜躺下來,聞着絲絲縷縷的清香藥氣,更加睡不着。

    她扭過頭,看向他沉睡中的面容。

     他是真的困了,她這一番上藥,沒有惹來他半絲動靜。

     興許漫長時日不得好眠,今夜才睡得格外安寧酣夢。

     雲湄胸腔裏充盈着複雜的情緒,最先翻湧上來的,是經他奪女之煩躁。

    他是個富有手段的,相處之中,一切都順着綏綏的來,若有什麽分歧,也應承得痛快幹脆,讓豆苗大點的小女孩子充分地品嘗到了放縱與被偏愛的滋味,難怪不消多久,便被徹底俘獲童心,改口叫上阿爹了。

     待得這個念頭消弭,那些後悔招惹他的遺憾與悵惋,漫過心口,雲湄的呼吸由此斷斷續續,不大舒暢起來。

     從他在屏風之後,充作莊頭開始,後續接踵而至的荒唐,不消多言,太過超出法度。

    曾經的他,萬不會淪落至此。

     ——他真的是許問涯嗎? 這顯然是既定的事實,雲湄卻仍留存僥幸,不願相信。

     她記憶中的那位許氏七郎,光風霁月,磊落純情,何至于此。

     雲湄思來想去,探出微顫的指尖,在他臉畔的輪廓摸索着,預備徹底揭示。

     邊沿的微妙褶皺,很快被她抓到。

     雲湄心若擂鼓,指尖抖若篩糠,緊抓的力道屢次滑脫,踟蹰片時,終于決意,一分一寸地揭掀起來。

     仿若妙玉的肌理,徐徐得以展示,一毫一厘地,漸次投映進她的眼簾。

     雲湄閉了閉眼睛,手上幹脆使力,伴随輕微細響,再睜眼時,近在咫尺的風雲天姿,極大地沖擊着她,與印象之中,別無二緻。

     自然是沒有奇跡的。

     真的是許問涯。

     全部的荒唐,盡皆是他所為。

     許問涯怎麽真的變成這副模樣了? ——何至于此? 她反複思忖,究竟何至于此呢? 雲湄是自小被賣,浸泡在各路惡意之中長大的賤籍婢女。

     她缺愛嗎?缺的。

     但她早已并不需要愛了。

     她走到今日,不是由愛支撐,而是為保命,為財帛。

     這一刻,自然感到費解非常。

     正兀自思索着,腕子忽而被扣住了。

     許問涯睡意迷離,昏沉間感知到面具已落,但心緒卻奇異地十分平和。

     這份血脈相承的惡劣,早前被他所厭惡、嫌棄,為此感到驚惶,自厭。

    可反觀眼下,卻給他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暢快。

    試想,倘若他始終恪守成規,她現而今能睡在他身畔嗎? 不會。

     她會與旁人琴瑟在禦,而他痛楚無盡,陷入自苦。

     那樣……真是傻得可憐啊。

     是以,真容被揭開,許問涯并不感到倉皇。

     他隻是想,阿娘在天有靈,冷眼旁觀一切,定然會對他感到失望,從而如同厭惡父親一般,對他憎惡至極。

     可是,這般遵循本心,當真暢快無比。

     這樣的腐化與堕落,委實教人欲罷不能。

     所以,這一霎那,許問涯隻是于半夢半醒之間,拉過雲湄的手腕,将她的五指貼在側頰,閉着眼睛輕笑着問:“你喜歡哪一張臉?” 雲湄觀他這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真真惶恐心顫。

     是以,她略過這個危險的、容易牽扯舊怨的話頭,躺回自己的軟枕,隻顧左右而言他地道:“你別動了,省得又将藥蹭沒了。

    ” 他聽罷,睜開水光惺忪的眼睛,往塗了玉露的地方瞄了幾下,唇畔弧度擴大些許,明知故問地說道:“緣何三更半夜為我上藥?是在記挂我麽?” 雲湄困倦地阖眸,語間很有些冷淡,“血味浮在帳子裏,聞着睡不着,拿藥封起來,沒那麽刺鼻。

    ” 許問涯隻當她嘴硬,側頭盯着她。

     鮮明的視線在面頰之上巡睃,雲湄根本睡不着,複又睜開眼睛,勸解道:“你不困麽?我記得你每天都很缺覺,十分珍惜睡眠。

    ” “你還記得這些?”他新奇地問。

     這樣的語調,是針對她的寡情的一種諷刺,雲湄自然聽得分明。

     她緘默,原是想不搭理的,但間或觑眼睃他,見他心情好像還不錯的樣子,便有些心思浮動,想把一樁哽在胸腔裏的擔憂之事,趁他現下流露出的這一副興許能與她好好說話的狀态,向他求證一二。

     雲湄思定,便也幹脆扭過身來,面對他,斟酌片刻,操着小心翼翼的口吻道:“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當下的許問涯果真很好說話,聞言痛快地颔首,“嗯。

    ” 雲湄得了允準,半坐起來,正經道:“你給喬子惟找的,究竟是什麽樣的麻煩,會不會真的害到他,讓他難辦?” 許問涯還以為她打算商讨什麽二人之間的根結糾葛,抽冷子聽見這句,呼吸間嗆了一下,眉關頃刻間扣攏,也跟着撐身坐起,臉上的神色古怪地變幻起來,又是那一副捉摸不透的情狀。

     這一隅靜默一瞬,空氣沉滞。

     雲湄感知到熟悉的壓迫,忐忑地抿了抿唇。

     他仿佛也在極力按捺着什麽,不想破壞這難得的安寧相處。

     “你怎麽老是想着那個姓喬的,真是煞風景。

    ”半晌,許問涯并沒有加以計較,隻是沉聲吐出一句。

     話到這裏,有了不愉快的端倪,那便合該終止了。

     但這份隐憂不得以纾解,雲湄實在難以安心。

     既然遲早要問個清楚,那就別鈍刀子割肉了,莫如趁現在,痛快地問完。

     是以,她說:“我不該想一想嗎?我也不是那麽沒良心的人。

    ” 她是真的認為,對于喬子惟的處境,她應當挂念一二的,不是說一經和離,便不聞不問了,至少她惹去的禍患,不能遺禍無窮。

    倘或當真令喬子惟就此活得水深火熱,就算放手也不得解脫,雲湄必定寝食難安。

    非得聽到喬子惟的日子複歸平靜,她才能放心,才能夠消解心中的愧怍。

     一片沉默。

     沒人發聲的時候,室內惟餘連綿細雨之聲,堪稱靜得落針可聞。

     在這樣的環境之下,雲湄自然能夠聽清他漸次變得紊亂的呼吸聲。

     她愈加正襟危坐了,但面上并沒有就此罷休的意思,反而鼓起膽氣偏頭打量他,擺出一副靜待他答複的模樣。

     雲湄心想,算起來,今年距離許問涯及冠之日,已然過去三載了,這個年紀的男兒,再怎麽也已成熟起來,總不能三言兩語沒能講通,就要同她拌嘴吧? 兩下裏都是大人了,沒必要再鬧得不可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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