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冠妻姓(十一)軟語誘哄,飲血纏吻。
……
一個時辰之前。
雲兆玉回到居處,有條不紊沐浴、伏案辦公、沖副手們安排瑣事,忙碌畢熄燈上床,精神卻仍處于一種極不滿足的狀态,似是空虛。
明明不久前才見過她飲恨吃癟,彼時堪稱稱心如意極了,眼下分開沒多久,雲兆玉便又開始輾轉反側起來。
她回去以後,會與她那個不濟事的竹馬吐露傾訴嗎?
她對他不願意掉出一滴眼淚,對那個人興許會哭,會梨花帶雨。
她說過,他們情分不淺的,是以會朝對方尋求安慰,也是常理之中。
然後兩個人相依相偎,順勢尤雲殢雨?
這怎麽行啊。
萬一她藉此緩過勁來,下一回又是無堅不摧的模樣。
雲兆玉起先還心平氣和,随着腦中的設想推演,好心情漸次煙消雲散,甚至還開始窩火起來。
他坐起身,凝眉費解。
這似乎已經超脫了見不得她好的範圍,反而隐隐帶了醋意。
他又想到那些初衷為含恨,落筆卻筆觸細膩、溫情脈脈流瀉的畫作。
眼不見為淨,所以他燒掉了。
但是,這并不代表那些情況就不存在。
他想,這樣純粹的感情,不應該出現在雲兆玉身上。
他不喜歡她的丈夫,隻能是出于覺得對方礙事才對。
喬子惟的存在,令他的施為束手束腳,不能随時随地将她撈過來折騰,隻能費盡各種法子把人弄出來。
而不該是去嫉妒人家有媳婦。
他如是開解着,卻越想越不舒服。
“冬鋒!”雲兆玉忿忿出聲。
屋頂上懷揣着劍,昏昏欲睡的冬鋒一個激靈,從瓦上躍下來,擰腰翻入窗子,一個翻滾落地,拱拳恭謹問:“大人有什麽吩咐?”
這樣嚴肅的語氣,使冬鋒還以為主子有什麽殺人放火的正事要吩咐他去做。
結果隻聽雲兆玉說:“我不是說要你把她綁過來的嗎?有令不從,這個暗衛統領你是不想當了?”
冬鋒聽得怔住了。
這事兒後來沒有再提,冬鋒便隻當是一時的氣話,怎麽眼下又翻出來對賬了?
冬鋒結巴着問:“這、這……用什麽理由啊?”
雲兆玉瞥了他一眼。
綁人還需要什麽理由嗎?又不是請。
冬鋒看出來他的耐性已經告罄,又兼被威脅地位不保,隻好趁着月黑風高去綁人了。
雲湄剛把女兒哄睡下,兀自燒得口幹,張嘴又嗓音嘶啞,喊不來人,隻得自行翻身下床尋水,人好不容易撐病騰挪到茶桌旁,不遠處的窗樞便倏而傳來“吱咛——”的一聲輕響。
雲湄昏昏沉沉地撩起眼皮看過去,隻惜病中動作滞澀,再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撈着開始飛檐走壁了。
蟄伏在嶽州城內的樓闕暗影在餘光中一棟接着一棟地急速流逝,冬月靜谧高挂,惟餘耳畔風聲咆哮。
要不是冷風灌面的寒冽觸感太過真實,雲湄一時間簡直懷疑自己在做夢。
她費力掙動兩下,力氣全無。
寒風不住地從衣襟侵入四肢百骸,雲湄想,接下來自己肯定要燒一場大的。
冬鋒感覺到她有氣無力的掙扭,覺得心虛極了,不由出言安慰道:“夫人放心,我是雲大人的手下。
”
雲湄瞄了他一眼。
冬鋒這才恍然反應過來,自己這話着實怪怪的——最迫害她的不就是雲大人嗎?
這能算得什麽安慰,反而仿佛羅剎鬼的索命吟哦。
難怪全昶總是教訓他笨口拙舌,要不是武藝頂尖,許問涯早就為着這張嘴把他發賣出去了。
當下閉上嘴巴,不再言語。
其實不用他說,雲湄也猜得八九不離十。
她倒沒什麽意外的。
有了白日那樣極度荒唐越界的進犯,這位雲大人後續能幹出什麽事兒,雲湄都有所意料,是以當下并不會太過驚惶。
這一路上還算得冷靜。
到了地方被安坐,雲湄省略了無用的驚慌失措的過程,開門見山地說:“大人尋我什麽事?”
雲兆玉一看見她,臉上就有了笑影。
見她狀态很不好,像是沒從白日的種種緩過勁兒來一般,他這廂那些輾轉反側的躁郁,瞬間便随之消散幹淨了。
“我不高興,睡不着覺。
”雲兆玉灼灼盯着她,說,“所以,請喬夫人來哄哄我。
”
“這世上千嬌百媚從不稀缺,我瞧雲大人也算得一表人物,正經婚配必得良人,為什麽非要折騰下屬之妻呢?我有夫君,有孩子,還望大人高擡貴手。
”因為生病,無力憤怒,雲湄倒能撇去一切,坐下來與他詳談,隻聽她發出疑惑,“還是……我哪裏得罪過雲大人?”
雲兆玉自然沒忘記白日裏她的那一手出其不意,倘若他再晚一分,這張假面,便要被揭下來了。
現下,竟還沒有放棄試探。
難道她就不怕麽?犯下那種事,稱之十惡不赦也不為過。
他倏然生出了一種沖動,但很快便按捺住了。
許問涯必須一塵不染。
所以,他回避了這個問題。
“有夫君……?”他隻是嗤笑了一聲,重複她的話,頗為譏诮地說,“你覺得你能算得上有夫君嗎?陷入這樣的境地,落得形影相吊,任人魚肉,他可是堪稱不聞不問呢。
這就是喬子惟所說的青梅竹馬?我看你們的情分,倒也确實是非同一般啊。
”
雲湄聽出他話音裏的諷刺,但她竟也由衷生氣不起來。
由頭至尾,她對喬子惟的感情,确實半點都稱不上出于男女之間。
雲兆玉見她緘默,彎了彎眸,思忖少頃,大言不慚地提議說道:“你同他一拍兩散吧,休夫算了。
這樣沒用的男人,究竟要來做什麽?”
雲湄心想,你就配得上我了嗎?道貌岸然的家夥。
可是壓根不能跟這樣的人生氣。
因為他就是個瘋子,同他置氣,渾然是無濟于事的,沒得把自己的病,給氣得更深。
而且,她一旦不高興,他就開懷了。
雲湄壓下心緒,臉上神色不變,未讓雲兆玉得逞。
所以,她隻是攏了攏披衣,對于他的挑唆,根本沒有搭腔的意思。
環顧周遭,旁頭的翹頭小茶幾上置着一壺茶水,她提壺斟了斟,自行喝下了一杯水。
水是涼的。
滑入喉腔,五內更為不适了。
這位雲大人居住的寝房是個暖閣子,想來下頭布有煙道,燒着炭火,熏得室內溫暖似春。
雲湄卻待得很不舒坦。
特別是涼茶入肚以後,冰火雙重,她覺得腦袋更沉了些。
雲湄蹙眉,垂下頭緩了緩。
“你怎麽了?”
他的聲音,變得忽遠忽近起來。
雲湄深深換着肺腔裏的氣,可于事無補。
雲兆玉慢慢坐直了身體,側過頭正眼看她,“你過來。
”
雲湄将手肘支在桌面,掌心壓住額頭,沒有力氣答他的話。
很快腳步聲接近,他古怪的疑問聲鑽進耳廓,“你這是在玩什麽戲碼呢,喬夫人?”
雲湄昏昏沉沉,手肘一錯,頗有要栽倒的跡象。
所幸人被及時橫抱起來,扔去了榻上。
她被這一下給摔得不輕,悶.哼一聲,蜷在那裏不動了。
陷在褥墊裏的臉被他用手背拍了拍,“你別裝死,綁你來又不是享福的,說了讓你哄我開心。
”
但那隻手忽地頓了頓,遲疑一瞬,又探來她額間。
流連片刻,又無情抽走了。
“起來。
”他盡量對她的病況置若罔聞,臉上沒有半點心疼的樣子,“我都睡不着,你一來就自行安歇了?”
他滿以為她是因了白日的種種,才一面對他,便渾身戰抖,臉色蒼白。
畢竟,那樣的事,确實驚世駭俗。
沒料想,她其實是病了。
雲湄還是沒說話,無聲無息地卧在那裏,密匝匝的眼睫輕顫着,臉色蒼白,一動不動。
人都被摔上床了,還對他的所有,充耳不聞。
雲兆玉皺眉打量她。
看來真是病得不輕。
若是尋常被置于這種境況,啃也好踢打也罷,左右得給他來兩下子。
他思量着,幹脆把她扔出去算了。
專程綁她來消遣,最後反倒演變成要他照顧人?怎麽可能。
“冬鋒!”雲兆玉出聲。
冬鋒很快從洞開的窗子翻進來,跪地待命。
“你把她——”雲兆玉無意識摩挲着指骨,複又垂下眼簾瞄了雲湄一眼,她鬓發被涔涔冷汗浸濕,額間彌布細細密密的汗珠。
溜到舌尖的話頭忽然便轉了個彎,“……你去弄點藥來。
”
兩個人都在帳子裏,冬鋒不敢多看,目不斜視承辦去了。
很快回轉,将東西遞進去。
爾後很快被擲了出來,毫不客氣兜頭砸在臉上。
“這什麽!”
冬鋒讷讷接住,小心翼翼地窺視着裏頭的情況,結巴着問:“您、您不是要助興嗎?”
“風寒藥!她病了!”帳子裏的人影倒吸一口氣,繼而飏聲強調,“不能過給我,你快去!”
不能過給你,你離遠點不就行了嗎,治病又是什麽收效甚微的路數。
冬鋒不敢說出口,腹诽少頃,匆匆忙忙走開,再一次弄藥去了。
幔帳之中,雲兆玉坐得離雲湄遠遠的。
雲湄找了個舒服的地方,蜷在那裏,半點沒有睜開眼睛的意思。
她一定聽見動靜了。
她該不會誤會什麽吧?
譬如認為他在關心她?
心煩意亂。
雲湄越是不說話,沒有動作,雲兆玉就越煩心。
他移過去,捏起雲湄的臉,左右看看,“你別死在我床上。
”又想獲悉她的病程,不由湊近嗅聞,很快聞見了藥汁的清苦味道。
該當是吃過藥了。
雲兆玉剛想收回手,但到底還是低估了雲湄的脾氣——
雲湄感知不對勁,誤會他想親近自己,臉一動,張口便咬。
雲兆玉的下唇很快被她齧出一個細細的血窟窿,血珠滲出,于唇舌之中蔓延開來。
深夜綁她過來的初衷沒能達成,弄得兩下裏都不高興便算了,眼下還因被誤會而負了傷。
他心火翻湧,正逢雲湄睜開眼睛望向他,呼吸相聞的距離,能夠看見她一雙秋眸之中破碎的水光,粼粼波動着。
剛提上來的一口氣,就這麽頃刻間消弭無形。
他閉了閉眼睛,愈發心煩意亂了,很是不耐地道:“你要是過染給我——”
雲湄對他的無理取鬧已然習以為常。
但,是不能指望他主動離她遠點的,遂徑自打起幾絲精神,在褥子上滾了一圈,翻至床畔,擡腳便要往帳外去,病中輕聲嘶啞:“那我走,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