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天降系(上)
豐佑二年的長安城。
照得滿城燦若金碧的夕陽已漸西沉;深沉如紗的夜幕也開始降臨和籠罩在這座,仿若是萬古恒一的西京城上。
作為最後的辭别,沉沉的晚鐘聲聲首先自大慈恩寺傳出,随風飄過重重的瓊樓深宇,飄過了灰瓦綠脊的禁苑宮牆;又悠悠然的飄過奔騰湍流如白練、黃縷的灞水、浐水,而消逝在暮歌迷蒙的暗淡遠空之間。
而當最後一輪收市的鳴钲聲已經響過,寒意十足的西風也自龍首山上吹襲下來,拂過渭水上宏偉的碾堆,吹過了老樹、蔓草橫生的百丈高牆,吹遍了長安城中的東西兩大市,三十五橫縱闊街,一百零九坊;
把那大内太液池邊的萬千條垂柳,禦溝之畔的如行金桃給吹得蕭蕭曳動;也把猶自盤恒在滿城街坊之間的殘餘人煙給吹的四散,換上了陣陣的夜晚寒涼之意。
然而在夜幕徹底降臨之後,卻并沒有迎來往常行人幾近絕迹的清冷街頭。
無論是往常那些那些三五成群的穿梭奔走期間,開始策馬踏踏巡禁街市的金吾子弟;
或又是于一片雞飛狗跳式的細碎動靜當中,發出類似豺狗一般的叫嚣聲,而遊曳在各處坊門附近,就等捉到違禁之人的不良漢們。
都在此刻消失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則是随着城坊當中争相湧出家門的人群和車馬,各處房檐和闌幹、亭台、渠邊上逐漸點亮和閃耀開來的花燈;
在這個一年一度的特殊日子裡,西京就像是一個揭開帷帽和罩衫的雍容絕華貴婦人,直到這一刻才得以完全露出這座宏偉而巨大的城市,與塵嚣攘攘的白日裡,截然不同的歡聲如潮、笙歌達旦的另一面。
而被喧鬧的人氣與燈火輝煌,給驚吓而起又盤旋在夜空上久久未能落下的飛鳥當中。
亦有一支羽毛油光發亮而身形肥碩的寒鴉。
它在無所不在的人氣和喧鬧中,奮力乘風飛行了許久,好容易才驅逐了礙事的同類,而在有些破敗的牆梁上找到一處,暫且不受滋擾的落足之處。
然而它歪頭用嘴撥動着自己引以為豪的羽翼,卻在漆黑如珠的眼眸中映照出,燈火荟萃人影攢動的街市背後,籠罩在黑暗蒙蒙中那零星搖曳晃動的燈火明滅。
那是在火光暗淡的空巷當中,一高一矮兩個汗流浃背,正在拖曳着什麼的身影;他們的倒影随着不停晃動閃爍的燈籠,而像是鬼魅一般蠕動在斑駁剝落的低矮牆面上。
然而沒過多久,其中一個較矮的身影就不管不顧的丢下手中的事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像是條狗子一般吐舌咂嘴着大口喘起氣來。
另一個高個兒的身影,卻是被他的突然放手給絆了個趔趣,不由不滿的沉聲道:
“三皮兒,怎的又停下了。
,這都第幾回了……”
“實在累死咱,這厮也太沉了些,還是就近尋處置了罷……”
名為三皮兒的矮個,卻是不停摸着腦門上的透汗喘聲道。
“那是你在春芳館使力過多了,都成軟殼蝦子罷……”
高個不由嘲諷道。
“你個隻會噴糞的老猢狲,俺是軟殼蝦子,也照樣一隻手打趴你個瓜娃……”
三皮兒頓時有些急了反叽,然後又踹踹道。
“老……老……猢狲,且要不再補他幾下,确保了了帳……”
“莫要給附近的不良漢們多找事了,”
聽到這話,高個的老猢狲卻是臉色一變道。
“在這上元夜暴屍橫死一處,那是嫌金吾兩院的武侯們不來左近盤根問底嗎……本坊房上大爺那兒,又要為此費掉多少打點和塞口的本錢……”
“那……那……那我也實在拖不遠了……”
三皮兒卻是有些遲疑按了按腿道。
“那就聽我的,便就找個淺溝子按進去,明個兒就是報個酒醉失足溺死,自有淨街人拖出去化了做肥,就連武德司的親事大爺們看見了也不會多話……”
老猢狲卻是面現獰色道。
“你看着他,我先去找出水深的渠子,再帶個破罐子來砸在邊上好做事……這樣身上有劃破的傷處,也就混得過去了……”
然而,在他們的交談之間,卻忽略了地上拖曳的人體,已經微不可見的動彈了好一會了。
“我是誰?”
“我在那裡?”
“我要做什麼?……”
随着這個發人深省的靈魂三問,仿若是厚實冰面一樣凝固的灰白畫面,突然就從被拖曳在地地上某個人的知覺感官當中,給迅速變得鮮活和喧嚣起來了。
隻是他模糊的視野中,仿佛永遠是蒙蒙一片的灰暗夜空,倒映着暗淡燈火碩碩的低壓雲層,還有在某種上下颠倒中不由自主緩緩後退的建築輪廓。
刹那間就讓人陷入了某種夢魇一般的場景當中,這難道是某種靈異恐怖的世界場景麼。
仿若是被驚駭和異常所捕獲一般的某人渾身顫抖起來。
莫不是自己穿越了?霎那間就像是管湧迸決的洪水一樣。
随着電光火石的生平種種場景傾瀉而出,又将兩種完全不同時空背景的人生記憶,混同成一鍋漿糊在他的腦中往複交織着。
我就是靠着部隊裡幫廚留下來的手藝,差點做了非洲人的女婿兼繼承酋長位置;中字頭援外農業項目安保隊長兼職隊醫,正在給國内荒野求生項目組兼職幕後特邀顧問的江畋?
不,我還是奉命居住西京萬年縣光德裡文新巷,明面上給人做過西席和校正文抄,私底下卻兼職包打聽讨生活的高淵明,卻差點死在這個陋巷裡的倒黴鬼。
這種往複錯亂倒置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