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竹喧堂堂崔門貴女,自然當志趣高雅,平日裡隻該吟詩作畫,焚香煮茶,說一千道一萬,就是咬死自己在大行巫蠱之術,也堅決不肯承認與那些個矇昧無知的孩童有任何的共同點,當然,事情還沒糟到那一步,頂着小丫頭澄澈的目光,她解釋道:“我是在練字。
”
将草娃娃頭頂的紙揭下來,鋪在桌面上,大約是因着近墨者黑,學得了寇骞十分之一的胡謅本事,她便敢臉不紅心不跳地信口開河,“讀書習字能修身養性、平心靜氣,甯可食無肉,不可腹無書。
”
她闆着臉輕咳兩聲,正準備将人打發出去,面前卻突然伸過來一隻細細黑黑、被疤痕爬滿的拳頭,小小的拳頭緩緩張開,露出掌心的一個油紙包。
油紙包的樣式有些眼熟,應當同昨夜寇骞給她的是同一種,裡頭裝着又膩又粘牙的饴糖,難吃得很,可她順着油紙包往上望去,看見的是一雙小心翼翼的眼睛,“那我把老大給的糖還給你,我每日來幫你編辮子,你教我讀書寫字,可以嗎?”
“我又不是教書先生,這怎麼能行?”
“可是,白原洲,沒有教書先生……”
崔竹喧頓了下,想起這是個連大夫都沒有的窮鄉僻壤來着,“你不如去縣城裡問問,進個學堂,将來也好謀個一官半職的,要是湊不齊束脩——”
她掃了眼面前人的打扮,深褐色粗布做的衣裳,寬大了許多,袖口和褲腳都是翻卷着疊起,目光一瞟,就是大塊大塊的補丁,與其說是衣裳爛了後的縫縫補補,倒不如說是撿了剩布頭拼湊到一塊兒成的衣裳。
——定然是湊不齊束脩的。
但崔竹喧确實是身無長物,沒有哪個士族落魄到需要把錢袋子系在自己腰上的吧,總歸她是不系的,嫌沉得慌,也就緻使如今沒什麼東西拿得出手。
但話開了頭,總不能這麼沒了後續,她繞到屋後,把僅剩下一隻的繡花鞋拎了過來,尋了把剪子,隻是剪頭方探進細線裡,黑色的小手便護在了皎白的珍珠上,“好漂亮的鞋子!阿姐,還是别剪了吧?”
幹癟的手指虛虛地蓋在上頭,好像底下被河沙沖刷許久也沒破損的緞面,會因着指腹輕點,便寸寸崩裂似的,“我隻随口說說,阿姐怎麼還當真了?”
話間的愁緒清淺,在小丫頭擡頭刹那便悄然散去,那雙眼睛仍是彎得像兩道月牙,對她粲然一笑,“阿姐今日的頭發梳好了,那我明日再來吧!”
黑黑瘦瘦的身影消匿在雨幕中,隻有粗劣的油紙包被端端正正地擺在桌案上。
雨下得越發密,好像是天上破了一個窟窿,不僅沒人抓緊時間縫補,反倒放任其越裂越大,從滴滴點點、絲絲縷縷地洩漏,到一瓢瓢、一桶桶地往下傾倒,等再度有人推門時,崔竹喧掀簾望去,昏暗的暮色裡,屋前的柿子花已落光了。
被寇骞晾在檐下的蓑衣上粘着半青半黃的竹葉,卻沒見着他把竹筏一并帶回來,應是還沒有做完,她理當寒暄幾句,那人卻并不看她,隻是急匆匆地進了廚房。
那頭生火,做飯,忙得不可開交。
這邊仍是聽雨,賞景,哦,賞不了景了,白原洲可沒人有閑錢幕天席地地添油點燈,剩下黑黢黢的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但不管忙人、閑人,總歸要坐到同一張桌子上吃飯。
明明白日裡還有許多問題想問,如今卻不知該從哪個開口,崔竹喧心不在焉地把湯匙往嘴裡送,連裡頭盛沒盛上湯都沒注意上,一碗湯喝了半晌,還是原原本本那一碗,終是惹來了下廚人不滿地質問:“鹹了?淡了?還是你不吃這個?”
剛剛還裝裝樣子的人,這下幹脆撂了湯匙,“白日裡那個小孩,你能不能把她送去學堂讀書?”
寇骞有些訝然地看了她一眼,但這并不妨礙他拒絕得果斷,“不能。
”
“不是立刻就送,可以等汛期過去再送,她的束脩我全包了,還可以再給你加一筆跑腿的費用。
”
“也不能。
”
崔竹喧蹙眉瞪過去,後者神色自若地喝湯吃飯,木箸一夾,牙齒一咬,喉頭一滾,被煮至金黃的蛤蜊肉便下了肚,他再把不能吃的殼往盆裡一扔,堆疊成一座小山。
“寇骞!我在和你說話呢,你就不能認真一點嗎?”
“你說,某聽着,”寇骞輕歎一口氣,抓了把頭發,比起招惹這位祖宗,還是忍着餓放下木箸好些,“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