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定
賀憑舟跌落懸崖之後,官兵在流水盡頭找到了屍體,面目全非。
溫國公擁兵自重,意圖叛亂,舉家下獄。
溫國公擇日問斬,男女老少悉數流放西北,永世不得回京。
溫貴妃的屍首被帶到面前時,溫國公哭得涕泗橫流,全無體面。
不知道是悔恨,還是功敗垂成的不甘。
宮內宮外站隊賀憑舟的一隻手都數不過來,為首的家主或者大臣被擒住,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
朝堂動蕩,經此一遭,又湧入了一批新的青年俊才,倒也幹淨不少。
邊關突厥部族不日将前往晉朝議和,軍隊嘉獎提上日程……大事小情惹得諸位朝臣焦頭爛額,忙得腳不沾地。
塵埃落定,百廢待興。
不過這一切和蓮玉荇沒什麽幹系。
那日一戰,因着蓮玉荇凝血丹用得及時,蓮玉鶴才沒有當場失血過多而亡。
大夫将針一根根從體內取出來,發現針尖已經泛着濃黑。
衆人這才發現賀憑舟在針上抹了毒,立刻派人去了八王府、寧津堂,上下搜遍沒能找到解藥。
湯藥催毒、熏蒸全身過後,蓮玉鶴吐了幾次黑血,臉色一日比一日蒼白,隻能靠湯藥吊着性命。
日漸消瘦,藥石無醫。
窗棂窸窸窣窣地響起,蓮玉荇伏在床邊,緊握着蓮玉鶴的手,惶然擡起頭,輕聲道:“阿兄,又下雪了。
”
雪下了停,蓮玉荇的心也随之起伏,她把臉貼到手上,閉了閉眼。
雕花木門忽然打開,有人攜風雪而來。
賀硯随在外間脫了披風,擦幹濕氣,才進了裏間,見蓮玉荇落寞神傷,心裏不是滋味。
他上前将蓮玉荇扶起,攏了攏他身上的衣裳,擡手拂去蓮玉荇眼尖的濕意。
當日蓮玉鶴傷重,若是将人帶回丞相府,想來會惹蓮丞相和蓮夫人憂心神傷。
賀硯随自作主張,将蓮玉荇和蓮玉鶴都接到了端王府,方便照料。
“阿荇。
”賀硯随低聲喚她,蓮玉荇才回過神來,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賀硯随摸她的臉,“不想笑就不笑,嗯?”
蓮玉鶴的情況越來越差,蓮玉荇心急如焚,本就瘦弱的身體骨頭凸起,下巴微尖。
蓮玉荇:“今日朝中無事,怎地下朝這麽早?”
皇帝之位空缺,朝中沒有說得上話的人,許大人還在養傷,群臣無首,隻得請賀硯随暫代攝政。
賀硯随端過熱茶放到蓮玉荇手中,道:“要緊事已經處理妥當,剩下的事情便與我無關了,如今阿兄傷重未愈,理應陪床照料。
”
“對了,空明大師遣人送信到府上,方才我在府門外剛好碰上。
”
賀硯随将信拆開,瞥了一眼,動作微頓,語氣壓不住的喜意:“阿兄有救了。
”
蓮玉荇看到了信上的內容,眼眶霎時紅了,伸手抱住賀硯随,話音裏帶着哭腔。
“阿兄有救了!”
**
到廣安寺時,僧人已備好了客房,去請了空明大師。
空明診脈觀相,神色波瀾不驚,在衆人注視下緩緩開口:“蓮公子體內餘毒亂竄,遍布全身,深入肺腑,不過萬幸程度尚淺……”
蓮玉荇殷切地看向空明大師,空明大師沒繞彎子,一句“能治”,蓮玉荇一直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了。
但餘毒頑固,除去餘毒需要時間,蓮玉荇一行人便在廣安寺住下。
這一晃就是半個月。
楚元琅從平城回京都,帶着滿滿當當的吃食來到廣安寺的那天,蓮玉鶴體內餘毒徹底被清除幹淨,悠悠轉醒。
一睜眼面前閃過人影,那人手上的東西掉了滿地顧不得撿,撲在他胸口鬼哭狼嚎。
蓮玉鶴臉色蒼白,有些哭笑不得,“元琅,一別多年你還是這麽愛哭。
”說着伸手拍了拍楚元琅的肩膀。
“胡說!”楚元琅呲牙:“我明明是開心!”
雪霁天明,洋洋灑灑的日光落在萬裏江川,嬉笑聲被風帶走,古樹沙沙作響,似乎與此刻的歡欣感同身受。
……
蓮玉鶴身體痊愈,空明大師功不可沒。
蓮玉荇從客房出來,便和賀硯随一同前往空明大師的禪室,一是道謝,二是看看有什麽不落俗套的謝禮能奉上。
腳下的動作漸漸遲緩,蓮玉荇扭頭看賀硯随,說:“我記得你和空明大師交情頗深,他有沒有什麽喜歡的東西?”
“他啊……”賀硯随煞有介事:“紅塵俗物大抵沒有什麽能入得了他的眼。
”
這話不是假話,空明佛法高深,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大多數時候都在閉關。
就是賀硯随,也隻知道他喜歡下棋。
“那我是不是得去找一副上好的棋盤和棋子?”好看的眉目皺起,賀硯随伸手撫平,安慰她:“不必憂心,禪房到了,進去吧。
”
空明大師果然如賀硯随所說,在蓮玉荇表達謝意,提出要送謝禮一事之後,擺擺手拒絕了。
見蓮玉荇為難,空明大師笑笑,“既然蓮姑娘有心,那貧僧便鬥膽求一物。
”
空明大師虛空一指,禪房外蒼天古樹無風自動,木牌碰撞叮當作響。
隻要一塊木牌嗎?蓮玉荇心中疑惑。